不管出现什么问题，都是揍得还不够狠
2022/12/21 13:23:18 西坡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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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西坡

     我最近读古文，读出了一点古人说的读书出金石声的乐趣。有人说，中国古人总是通过讲寓言的方式讲道理，其实思辨力不足，很容易变成空话套话。但是我发现，古代文人、思想家并非都是强不知以为知，用修辞代替论证，他们也在努力表达清楚自己观察、参悟出的道理。

     古人笔下的有些道理，在现代科学、学术的映衬下，已经失去了魅力。比如贾谊《过秦论》总结秦二世而亡的原因是“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今天就说服不了多少人，因为后世那些王朝也没见施什么仁义，但寿命有长有短。

     但还有一些古人发现的道理，是历久弥新的。尤其是那些关于人性的洞察，总是不过时。因为人性的变化，比制度、器物缓慢得多，甚至可能完全没有变化，只是换了包装而已。

     重读《古文观止》，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让我眼前一亮。文章讲一个善于种树的罗锅，郭橐驼是他的外号。他总结自己的种树经验是“顺木之天，以致其性”，顺应树木的天性，让它尽性生长。

     种树有要点，“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树根要舒展，培土要均匀，根上带旧土，筑土要紧密。把这些重要的工作做完之后，就不要再管它了，关键就是不管。“勿动勿虑，去不复顾”。不要乱动，不要瞎担心，忘了最好。

     其他人为什么种不好树呢，因为他们忍不住不折腾。“爱之太殷，忧之太勤”，操心过度，所以“旦视而暮抚”，早上看看晚上摸摸。更过分的是，把树皮弄破看看是不是还活着，使劲摇晃树干来观察土是松是紧。“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有一种爱叫为你好，把你折腾死了之后，嫌你经不起折腾。

     有人问郭橐驼，你这个种树的道理，是不是可以拿来做官治民？郭橐驼说，我只知道种树，不知道当官，但我在村里住着，见过官是什么样子。“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那些当官的，喜欢发号施令，好像很怜爱百姓，其实都在害人。

     唐朝的干吏是怎么以爱民之名害民的呢，柳宗元借郭橐驼之口，写得很犀利，当代官场小说的作者读了得磕头。

     “旦暮吏来呼曰：’官命促尔耕，勖尔植，督尔获，早缫而绪，早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从早到晚，那些小吏跑来大喊：长官有令，你们务必迅速把地更好，按时种好庄稼，及时收割，尽早缫丝织布，把孩子养好，把鸡和猪喂好。

     为了贯彻上级指令，这些小吏一会儿打鼓，一会儿敲梆子。农民必须准时到指定地点接受种地教育。到最后，农民搞接待还来不及，哪有功夫好好种地养家。由此我们也知道，“皇权不下县”只是无知文人意淫出来的传说。

     官吏教农民种地这种荒唐事，只发生在唐朝吗？

     这篇《种树郭橐驼传》，讲的道理确实很简单。树木自己会生长，农民自己会种地，不尊重事物的本性，越折腾越害人。

     可确实还有一层道理，是柳宗元没有讲出来的，你可以说是他的局限性。千百年来，“虽曰爱之，其实害之”的管理者层出不穷，他们真不知道自己在害人吗？有些可能是真傻，有些恐怕是装傻。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如果就想要赫赫之功呢？

     道理原本很简单，但有时候简单的道理会被讲得很复杂，复杂了之后，才有上下其手的操作空间。在某些国家，政商之间存在“旋转门”的现象。一个人在做官的时候，制定很复杂的监管规则，退休之后，进入从前自己监管的行业，因为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里隐藏着只有他能找到的金钥匙。

     所以说，我们要提防复杂的事情简单化，也要提防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有一些颠扑不破的道理，绝不能让人搅浑。比如说，有病吃药，没病不要吃药。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亲眼所见，有些人药吃多了，就会忘了自己还有免疫力，甚至毒和药傻傻分不清楚。

     在一个以家暴为文化的家庭里，不管出现什么问题，都是揍得还不够狠。最神奇的是，随着科学的发展，树木也不相信自己有生长的天性了，它们总觉得自己欠摇晃。有时候，晃树的人累了，它们就浑身不舒服，快来晃我呀，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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