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
2023/1/21 14:54:02 西坡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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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年的文章里，挑出一些段落，排列在一起。仿佛有一个主题从中涌出：从绝望出发。给大家拜年。
001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小的时代。外部世界电闪雷鸣，内部世界便难以风平浪静。我相信时代精神是客观存在的，写在所有人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中学时候广播体操开头那声嘹亮的“时代在召唤”。那时候好像真的能感受到时代在召唤。
002
三观被现实敲碎之后的所有失望、愤怒、怨恨，都可以归结为一句话：这世界原来这么不讲理。
当我们抱怨世界为什么不讲理的时候，我们实际在做的是虽然十分痛苦但仍努力想要重新理解它。这就像偶像剧里常见的狗血镜头“你听我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们一边觉得被世界背叛了，一边又希望世界能听我们讲几句并给一些善意的反馈。
003
“爱生活，而不是爱生活的意义”，这句话对我作用甚大。生活只存在于肉身所在的地方。
004
或许，我们的所有努力不是为了说服别人，而是为了说服自己。我们害怕自己并不是真的相信，所以要用海量的信息确保自己相信。我们也不是那么在乎能推动什么，改变什么，但我们不喜欢内心动荡不安。
005
在数字荒原上迷失已久的我们，比前人更需要那头叫做命运的大象。接受不能改变的，感激已经获得的，再去寻找可以努力突破的。
006
什么是真实的生活？我最近看到一个说法：“触摸和时间，这两个我们可以共享但不能复制和再生的东西，是我们真诚的唯一保证。”
007
想到中国的前途，我总会想到孔子、屈原、司马迁、陶渊明、杜甫、苏轼、鲁迅。似乎每当黑暗的力量要摧毁一切的时候，历史的硝烟之中都会走出一个伟大的灵魂，他们起初只是一个普通的身影，但随着时间的推进而愈益高大，直至坚不可摧。我们没理由怀疑，那刚正的力量仍蓄积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深处。
008
当宏大叙事崩塌，整个世界越来越像一片流沙的时候，我们迫切需要抓住一些真实而坚固的东西。但越是在这个时候，越要学会辨别消极的力量和积极的力量。堕入虚无并不比投身丑恶更可敬。
009
面对一场危机，如果反思的结果只是无能为力，那一定是思考的方向错了。如果一种思想不能给我们力量，就要放弃这种思想。不管世界如何改变，都要保有力量。
在这个我们无法理解的世界，活出人样。也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诚实的生活或许困难重重，但虚假的生活也没有想象中的安宁。做出内心认同的选择，并准备承受可能出现的后果。“人只有在以不折不扣的诚意评判世界、评判他人的时候……才能获得切切实实的自由……这不只是一个目的，而是一项义务。”
010
面对危机，强者寻找办法，弱者寻求安慰。可持续的乐观主义，是看到最坏的局面，也接受自己的能力局限，但依然能看到光，感受到力量。
011
这是一个很多事情都需要回到原点去思考的时代，从穿衣吃饭到说话骂娘，对我们来讲，未必是一件坏事。把基本问题一个一个想透了，记牢了，当能省却余生许多烦恼。
012
人就是表达。表达本身就是目的。表达之外，不存在另一个你。敷衍的、被迫的、言不由衷的话说多了，你就成了那些话语所框定的角色。表达的方式，就是做人的方式。如果你以为自己可以长期说两套话语，演两个角色，到最后只会发现每一个自己都破碎不堪。
013
如果你看不上世界变好的迹象，至少要努力比世界堕落得更慢一点，让那些疯子、傻子先暴露。到时候你就知道该站哪边了。
014
记住，你要抓住一些有意思又有重量的东西。你无法只靠个人意志力来抵抗暴风雨的侵袭，或者恶魔的蛊惑。
你要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扎下根，你要保有沉思的习惯，你要相信时间是最好的消毒剂。
015
如果说有什么最能团结一切中国人的，那就是保卫中国人对家的信仰。如果说有什么最能刺激中国人的，那就是践踏中国人对家的信仰。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家都是爹妈生养的，没人不该不懂这个道理。
016
有人说，世界不讲道理，我们还讲道理，是不是太傻了？世界可能确实是不讲道理的，一场战争一场灾难就会颠覆原有的认知地图。但是道理不是讲给世界听的，而是讲给我们自己听的。不管世界如何不确定，我们都要用理性的光照亮脚前的路。用条理清晰的语言，讲述我们与世界遭遇时发生的故事，哪怕无法推动解决什么，这件事本身也无比重要。识别一种感受、一种困难、一种复杂，你就不会堕入混沌之海。说不出的感受才是最致命的。
017
自打记事起，我就在对抗两种声音、两种潮流、两种力量，一种是盲从，一种是绝望。
盲从者总是告诉我，不要想太多，不要总跟别人不一样，随大流就好，有些事不是你该思考的，别人要什么你要什么，遵守游戏规则，赢了再说，存在即合理。
绝望者告诉我，你想的我们早就想过了，那庄稼不适合这片土地，说多少遍了此路不通，非得撞南墙有什么意思，你只会自我感动，别太天真，只能等待天降奇迹。
我迄今还没有打败它们，但也还没有被它们打败。
018
我正在努力将生活当作一条河流，上游不是下游的前戏，此岸不是彼岸的观景台。一种经验不能审判另一种经验，每一种无聊都自成形状。
生活的意义是从琐碎中涌出来的。任何抹掉琐碎的尝试， 都会伤害生活本身。当琐碎被扫荡一空，意义也将消失殆尽。
019
看完这些令人绝望的蛮荒故事之后，我好像感到一丝清爽，还看到一些光亮。没有看到任何破解困局的方案，而是单纯觉得，绝望被说出来之后就没那么绝望了。
或许，对绝望的表达本身就孕育着一种希望。认出蛮荒是走出蛮荒的第一步。
020
每当我感受到绝望的吸引力，我都会提醒自己，我是明天就要死了吗，是明年就要死了吗？不，我还要活很多年，我才不要把我人生的谷仓里全部堆满廉价的情绪与姿态。不管世界怎么样，我要活出人的模样。
021
这两年，有一种古老的本能从我体内涌出——找到属于自己的地面，一寸一寸重新生长。目前，我的力量还很充裕。每次读到心有戚戚的书或文章，都会增强我的信心，不管身在何处，不发疯都是可以实现的。
022
我们越来越兜不住自己的愤怒了，等不及它转化成有形状有生命的东西，便轻易挥洒掉，似乎那是难以背负的重担。但是把愤怒卸掉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倦怠和虚无。我们要学会把愤怒存在心里，让它凝聚成核，生根发芽。
023
林子大了，每一种鸟的数量都是无穷大，重要的是你想做哪种鸟。那天看到一个说法，人还是要有一个专长或一门手艺，进了一扇门，才能知道山有多高水有多深。有东西拽着，你才不会飘上天。
024
当你终于鼓起勇气进入一本在书架上陈列已久的大部头的时候，你会发现作者并不是想象中假模假式的道学先生，而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邻家老头，他的困惑跟你的困惑是相通的，只不过对于那个恶龙的传说，他不满足于道听途说，非要整盔束甲一探究竟不可。
025
当一个社会不再思考，不再向外探索，不再省察过去、憧憬未来，我们就会渐次失去文明生长所需要的常识与秩序，人性就会退化成兽性。
026
不管世界怎么样，时代怎么样，我们都要想尽办法走向自己的辽阔。
027
现代人喜欢把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推给社会和制度，却忘了社会是人组成的，制度是人制定的。所有的进步与改良，归根结底都要诉诸人的良知。如果不直视我们的内心，所有对社会的批判、对制度的渴求，都会变成伪善与欺骗。
028
身体麻了之后有两种后果，一种是废了，中风了，偏瘫了，再也没有知觉；另一种是掐一掐，按摩按摩，跺跺脚，重新恢复知觉，先是感到痛，然后感到力量，感到快乐。我们希望是后一种。
029
我们看到那么多人在努力地破坏世界，在认真地混淆是非，在孜孜不倦地颠倒黑白，但世界并没有坏成想象中的样子。所以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默默地守护着我们，在悄悄改写着黑板上的错误答案。
030
命运最大的残忍在于，从小生活闭塞的人，不仅没有得到美好事物的熏陶，而且那些求而不得的失落感，以及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的空荡感，层层叠叠地压在心里，很容易让灵魂变得混乱而拧巴。
031
鲁迅在《呐喊》自序里说，“并不愿将自以为苦的寂寞，再来传染给也如我那年青时候似的正做着好梦的青年。”我之前怕读鲁迅，恐怕也是因为怕自己的好梦被他戳破。但最近还是打起勇气一篇篇读了下去，大概是因为我已经懂得，一代又一代，不能只靠好梦来维系生活的勇气。把梦戳破，才能看到最真切的现实，而现实未必就是未庄。
032
世事真正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你突然发现，害你的和你要害的，都是你自己。你的前生后世，你的十万分身，打成一片，狗血淋漓，最后也闹不清楚，是谁该跟谁道歉忏悔。
033
历史可能进行到了垃圾时段，无法快进无法跳过更无法倒带重来，但我们陪进去的，是一去不返的年华呀。唉。
在流沙横行的年代，还是要想办法种棵树。
034
倘若一个人的童年阴影终身无法痊愈，哪怕自己已经十分强壮，一听到当年那个恶人的名字，还是控制不住手足失措，甚至偶尔发生自残的举动。这固然是恶人的责任，却也是自己的悲哀。因为这宣告着恶人在我们体内继续享有着他们邪恶的胜利。
035
面对命运的无常，人要自己创造奇迹，来证实生命的力量。
那个要在悬崖峭壁上修路的石匠，和那个要在荒岛上建灯塔的无名者，不都是发疯了吗？世界固然蛮不讲理，我们也可以蛮不讲理，用自己的坚固存在，从混沌中开出一条路来。
036
一流的文艺作品，讲的大都是同一回事：在这个肮脏混乱的世间，人如何做一个人。不论妖魔鬼怪，强盗杀手，都是众生；不论远古森林，宇宙飞船，都是道场。
人不是生而为人，而是千辛万苦才能做一回人。做过人的人也不一定永远为人。人是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但人正是为了抵达这种不稳定的状态而活着。
037
人群是一种诱惑，不管是大群还是小群，扎进群里我们就可以感受到温暖与支撑，不用对每种情境做独立的判断。我们离不开群体，就像海洋生物要借助洋流才能远行。但我们也要警惕群体的麻痹作用。当人处于以多对一的优势位置时，心中的恶就会不自觉地腾涌，对落单者的攻击中，夹杂着日积月累的无力与愤懑。
038
不要问时代能为你做什么，也不要问你能为时代做什么，应该问的是，在不可抗拒的时代底下，自己能做什么、想成为什么？如何才能不被时代吞没，如何才能长久地与时代共存？
039
我带着后怕渐渐意识到，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是有反作用力的。我们很容易被自己排放的尾气推着原地打转，越转越快。偌大的网络，一眼望过去，层层叠叠全是不安分的自我。
040
人在无力的时候，是没办法面对现实的。因为世界上压根就没有一种像桌子椅子一样的东西叫做现实，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编织自己的现实。人在心情舒畅、精力旺盛的时候，能看见更大的图景，言行举止也会更自如，而到了精神虚弱、苟延残喘的时候，只能看见眼前的一丁点微光，摸到什么就会把什么当成救命稻草。
041
人性就是这么奇怪。平地可起万丈波澜，狂风暴雨之后又可能山花烂漫。只要还有人活着，时间就永远不会静止。你永远无法预测人性，但也永远不需要对人性绝望。这不等于说，你应该坐在那里，等待故事发生。我们都是故事里的人，行动，剧情才有进展。
042
渐渐明白，时代是一条巨蟒，自己只是草丛里的一只小蚂蚁。我和时代，各走各的。它有时候捎我一段，有时候压我一下，但总的来说，我不认识它，它也不认识我。
043
人类需要先知与诗人，是因为在灰心丧气的日子里，自己已经无法继续相信，但先知和诗人还在相信。于是大家围绕在他们周围。很多时候，大家也弄不清他们为什么还不崩溃，明明一点希望都看不见啊，怎么还说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呢？但他们是如此笃定，如此镇静，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光芒。因为有人相信，所以光和热是真实的。
044
请珍惜人生的绝望时刻。电视机亮起雪花片，不要为了让你拼命摇晃天线，而是告诉你该醒醒了，回到现实世界，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游戏。放弃执念之后，生命或许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045
我们总是不忍心看到世界的粗粝模样，所以学会了把灾难看作重建的开始，把丧失解读成另外一种获得。下降的时候，不做上升的美梦，或许才是勇敢的开始吧。
046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行动者，一种是抱怨者。抱怨者经常抱怨，没有得到一个自己想要的世界，却从不觉得自己有义务创造出那个世界。这其实让少数行动者占了太大的便宜。
047
比不行动更可悲的，是把犹豫当作行动。不能继续沉迷于对“我们”的无尽等待了，“我们”和戈多一样，都不会来。而“我”，虽然微小，但清晰可辨、有棱有角，应该是个合适的起点。
048
与时代保持适当的距离，给自己留下生长的空间。宏大事物具有摄人魂魄的力量，如果你注视地太久，哪怕你是反对的，也会被它吞噬。等到眼里只剩下自己无力左右的大物件，人便会退化成只具有观看功能的被动角色，而人的本质是行动。有时我分不清楚，人们究竟是被时代折腾出了无力感，还是拿着自己的无力感去解释时代。时代可以糊涂，人不能。
049
我渐渐明白，人类之所以进化出思想，不是为了摆脱苦难，而是为了面对苦难。
050
自我是个小系统，世界是个大系统，从大系统中汲取能量在自己胸中养出一团活气，这是修身养性。把自己的能量输出，在大系统中留下印记，这是改变世界。重要的不是我看见了什么，而是我变成了什么。
051
一个社会是否能变好，不取决于多数人的思想觉悟，而取决于能否培养出好的少数派。我们考察宽容的历史，会发现并不是掌握主导权的少数派突然大发慈悲，而是出现了另外一支决不后退的少数派。宽容不是源于道德良知，而是源于无法消灭。
052
或许，每一颗种子都需要把自己当成最后一颗。从未来拯救我们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我们自己。
053
作为无职无权无名无位的匹夫，我们没办法从多高的层面上进行总结，但我们至少可以在自己身上长出一个“节”来。记住自己曾经以为重要的事物，不要让它们被重新回来的碎屑日常淹没。摸摸自己的软肋，记得晴天修屋顶。
054
过去三年对我最大的改变就是，坚定了我撞南墙的决心。
南墙后边到底是什么，说实话，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我知道那里有院子里没有的东西，否则也不会有堵墙立在那里。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果一直在别人画好的框框里活着，多没劲。
055
“要发现一片新天地，最初非得长时间地失去一切边际，独自摸索不可。”这三年来，我们听过了太多的“非必要”，我们要知道的是，对地球来说，生命压根就是非必要的。没有生命，地球也过得很好。但是生命一旦诞生，宇宙的万古长夜便燃起了一个火苗，薪火相传，不绝如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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