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PT喊你做核酸
2023/2/14 18:27:24 西坡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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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西坡

     GPT横空出世之后，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人工智能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长期困扰我的一个问题。虽然我还没用过GPT，但只是看别人用，就足以让我断定，岔路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方向可以走。

     求知之路大体可以分为两条，一条是横向的，追求“广博”；一条是纵向的，追求“深刻”。《中庸》里有句名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博学、审问，与慎思、明辨，各为一组，代表了不同的路径。

     每一位求知者，在起步的时候，必须同时走两条路。用孔子的话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但是到了后面，肯定要有所偏重，尤其在知识大爆炸的现代社会，假如有人说他的目标是既广博又深刻，肯定是痴人说梦。

     我偏向纵向追求深刻的这条路，但是在行路的时候，不时会面临另一条路的诱惑和质疑。总有一个声音说，你还没见过什么世面，就往下钻，不会有什么收获的，来啊，这里有你绝对想象不到的东西……

     现在我知道，广博这条路被彻底堵死了，在可预见的将来，这条路上只会剩下互相厮杀的人工智能。你再汗牛充栋、学富五车，你能打得过机器人吗？

     所有的人都只能往下钻了。

     那么人类是不是可以站在人工智能的肩膀上，专心从事更加人性化、更有价值的工作了呢？这是一个诱人的想法。比如我今天读到一位我很尊重的作者写的文章，他说“今天ChatGPT可以高效地生成各种模式化的文字，从而让人类能腾出脑力来从事更多的创造性工作。”

     从表面上来看，这几乎是逻辑推演的必然。既然人工智能可以负责“广博”，人类专心从事“深刻”，应该很快就会挖出更多更好的宝贝吧。一场光辉灿烂的文化大跃进，似乎就在眼前了。

     但如果我们真的理解“创造”这个词的含义，就会明白，这场由人工智能发动的文化大跃进究竟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人类的文化创造活动，错综复杂，门类繁多，但从根本上来讲，只有两个法门，一为“综合”，一为“原创”。“综合”与“原创”的关系，就像“广博”与“深刻”一样，并非相互割裂，而是辩证统一的。只有对此有足够清醒的认识，才能看到人工智能对“广博之路”的接管，隐藏着多么严峻的隐患。

     所有伟大的艺术家，都得先吸收前人的精华。比如杜甫之所以被称为诗圣，就是因为他“汇集了以前一切诗人的精华，他成了超越以前的一切诗人的最高峰”。对此，杜甫在创作过程中是有清醒的认识的，他自己说“不薄今人爱古人”“转益多师是汝师”。

     也就是说，杜甫是一位伟大的“综合家”，这便是“集大成者”这个词的含义。但杜甫之所以为杜甫，并不在于他写了一篇概述前代诗人的论文，他是在持之以恒的创作中，有机地吸收了前人的智慧与教训。杜甫是通过“原创”来最终完成“综合”这个动作的。如果没有日积月累的阅读、思考、总结，杜甫无法成为杜甫，但是如果只有这些，杜甫也无法成为杜甫。

     在“综合”和“原创”之间，有一个“飞跃”。“飞跃”之后的规律，是无法通过“飞跃”之前的规律推导出来的。就像水到了100度会变成水蒸气，但你再怎么观察水的运动，也无法掌握水蒸气的规律。人类的思想史、文学史、艺术史，都是由一次又一次“飞跃”连起来的。

     人工智能永远无法完成“飞跃”这个动作。这是一个明摆着的事实，但是今天很少有人敢笃定地相信这一点。因为现代人早已被技术的障眼法弄坏了眼睛。

     既然人工智能无法“飞跃”，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当然要担心，因为人工智能把“综合”这个动作变得太简捷了。便利是有代价的。

     按照GPT现在的水平，你让它写篇小说或许还勉强，但你让它写篇说明文、议论文，水平不仅会超过中小学生，还可能超过大多数大学生。看着GPT的精彩表现，有多少家长会想，我孩子一辈子都赶不上，还学习语文干嘛？就像之前有些家长说，既然有计算器，还让我孩子学数学干嘛？将来基于人工智能的翻译机器普及之后，多少人又会怀疑，让我孩子学英语干嘛？

     语数外三门主科顺利干掉，那些副科不是更容易收拾吗？人工智能的发展，几乎必然会带来教育无用论的兴盛。

     然而一个孩子如果不从小练习去写不如人工智能的文章，不从小计算不如人工智能的算术题，他又如何能够理解、掌握更高深的技能？无论要在任何一个领域有所成就，都需要相当程度的知识储备，而这条路只能亲力亲为，不能被人代劳。

     大多数人做不了思想家、诗人、画家，做不了原创性太强的工作。而真正的天才，应该能够突破人工智能的障眼法，哪怕默默无闻也会完成自己的创作。但是天才与大众，并非属于两个世界，而是属于一个世界。从前，世界对天才的承认，往往是迟到的，但天才的光芒不会被永远埋没。死去的天才，持续地造福后来的世界，这是历史上常见的事。

     往后，就不好说了。

     天才们之所以能被后世发掘、承认，是因为人类社会中识别“原创”的机制一直在默默运转。而人工智能对创作领域的侵袭，很快就会把“综合”与“原创”之间的界限搞得无限模糊。人工智能虽然无法完成“飞跃”，但可以通过“超级综合”能力，实现“重新定义原创”的效果。

     到时候，越来越多的人会否认“综合”与“原创”之间，存在叫做“飞跃”的鸿沟。这不仅是因为技术的发展，更因为对卓越性的否认与敌视，本来就是隐藏在人心深处的一种原始欲望。“AI面前，人人平等”，“我不相信有什么天才”。他们可能会发明“傲慢的精英主义”“死硬的飞跃派”这样的称呼，去诋毁仍在苦苦坚守古老的“原创”标准的少数派。

     我是从2005年开始成为一个网民的，18年的所见所闻所历，使我不再是一名无条件乐观的新技术支持者。我逐渐明白，趋势不等于正义，潮流不等于进步。然而我又一次看到，人类在未来面前是多么容易放弃思考。

     或许直到有一天，GPT喊你做核酸，人们才会理解人工智能的真实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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