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是一种间歇性的现象
2023/3/22 11:41:03 西坡原创

文|西坡
昨天晚上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东西总是把心往下拽。可能是因为年龄。最近洗头发的时候,总觉得额角的位置有点秃然,照镜子还看不出,但心里知道这些头发再也长不出来了,不禁怅然。
白天又读到苏东坡的诗句:“老来百事懒,身垢犹念浴。衰发不到耳,尚烦月一沐。”注释里还有白居易的《因沐感发》诗:“沐稀发苦落,一沐仍半秃。”苦笑。又有点羡慕诗人,什么倒霉事都能雕出花来。都说诗人酸腐,其实诗人只是想得开。人生就是一场不断加速的失落之旅,只有写诗才能抓住一些转瞬即逝的微光啊。
到了陪女儿睡觉的时候,她非要我背首诗给她听,我张嘴而出的是念奴娇赤壁怀古,可能是想来首豪放的,对冲一下情绪。不幸的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之后,就卡壳了。只得打开手机,读了一遍。读完还得翻译,到了“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又想起自己的头发,看来这一天是跟头发过不去了。
翻译完“人生如梦”,终于明白自己失算了,世界上哪有什么豪放的诗歌啊。所有可以称为诗的诗,都是诗人们在死亡的幕布上留下的一幅幅剪影而已。所以AI必定是做不出诗的,因为AI不会死。
前些天跟朋友闲聊,随口说“生命其实就是面对死亡的一个姿势”,事后还颇为自己的机警得意了一阵。可是渐渐才明白,得意的时候就已经忘了这无可逃避的终点。
人活着就是练习死亡。一个星期之前,历史学者李硕在朋友圈宣布自己患了绝症,即将告别这个世界。那条朋友圈读得我又伤感又钦佩。既然已经传播开来,我在这里引述几句应该不算冒失吧。他说:“大块劳生,息我以死,我活着也很少能享受生活,总忙忙乱乱操心下面写个什么,现在总算能休息了。”“我有欢喜,也有遗憾在这里。从此,我可以永远的等下去,看那遗憾变成圆满。我相信。”
李硕的朋友圈让我想起陶渊明的自祭文“人生实难,死如之何”,又让我想起一个朋友的遗言“生命神奇,不要悲伤”。
我是个怕死的人。每次生点小病,都会哼哼唧唧,对谁都不耐烦,在那两天天下所有大事都没我身上这点疼重要。不舒服的时候又会想东想西,最常想的就是,我这还没活够呢。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病刚好的那几天,人会变得高效而耐心,不再拖拖拉拉,孩子调皮也可以不发火了,还想着问候一下久不联系的朋友。可是过不多久,又恢复那种麻木不仁的样子。
去年底,新冠阳了之后,我在卫生间摔破了头,失忆了几个小时,事后全不记得怎么摔的,怎么去的医院,又是怎么回来的。我只记得折腾完回家躺下睡觉,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这个病毒是外星人进攻地球的先遣武器,地球人感染上之后就会患上失忆症,每过两天就会忘记自己是谁,父母是谁,妻子丈夫是谁,孩子是谁。为了抵抗病毒,人类发明了记忆存档技术,每次失去记忆之后,都要由还没失忆的家庭成员陪伴去医疗点恢复记忆。全世界所有行业的发展全部停滞了,所有人的生活都只剩下维持温饱和恢复记忆这两件事。我记得梦里边,医疗点密密麻麻的人,疲惫地挪动着身体,每个人的眼睛都没有光彩。我还记得梦里边看新闻说,越来越多的人受不了这种没有未来的日子,纷纷选择了自杀,他们觉得病毒、失忆、医疗点这些都是梦,人死了梦就醒了。
梦里的那种绝望太真实了。以致于我现在回忆起来,觉得好像那才是真实的时间线,而现在正在听着音乐打字的我才是在做梦。
我推测:生命就是在一面无边无际的镜子前面独舞,生与死是一对镜像。我们再怎么往前走,也碰不到镜子背后。人生的顿悟时刻,就是镜子出现裂缝的时候,只有那个时候,我们才能意识到镜子的存在。所以,面对死亡的姿势,也正是面对生命的姿势。
几年前在书上读到一句话,解开了肚子里积攒的许多疑惑,是这么说的,文明是一种间歇性的现象。后来又琢磨,不光人类的文明是间歇性的,每个人内在的文明也都是间歇性的。人生不过是一些闪光的瞬间,剩下的便是对往昔几个瞬间的漫长的回忆,和对下一个瞬间的不知期限的等待。“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苏东坡也是这个意思吧。
继续阅读还有必要教育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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