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傻子从不伤心
2023/4/22 11:17:28 西坡原创

    

     文｜西坡

     每当你正儿八经写点东西，都会有野生大师不请自来，劝你不要想太多，不要动感情，不要把世界当回事。他们的口头禅是难得糊涂，但对他们来讲，糊涂一点都不难得。

     一回生二回熟，现在我已经可以凭一句话鉴定野生大师了，一秒钟删除，一秒钟拉黑。但每次都忍不住花几分钟思考，他凭什么觉得他可以教育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可以改。

     我渐渐发现这可能不仅仅是我的问题，社会也要承担点责任。许多人从小受到的教育里边，严重缺乏人与人之间平等交流的常识，他们听到的都是居高临下的“我来教育教育你”，等他们年龄大了，便觉得自己应该成为这句话里的“我”，但生活中却找不到愿意听自己教育的人，于是就找到了我这里。

     我心情好的时候，会觉得他们也没什么坏心，只是不会说话。但仔细一想，这些野生大师让我膈应的主要还不是礼貌问题，而是我与他们对世界的基本态度存在本质分歧，但双方对某些事情的看法却好像差不多。正是这种表面上的相似，让我浑身难受。就好像狼和狗长得差不多，有种狗就叫狼狗，但一定不会有狼愿意被叫做狗狼。

     我会表达愤怒，表达不满，表达失望，表达无力，这些都是我真实的情绪。但我从来不会认为，这个世界不值得我产生这些情绪。我不认为这些情绪是一种错误，一种失败，当然更不劳野生大师帮我开天眼看破红尘。恰恰相反，我还能产生这些情绪，说明我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对世界的失望和愤怒，是一种能力，就像对世界的惊奇与喜悦一样。而许多人觉得自己这也想得开，那也看得透，其实只是活成了一个浑浑噩噩的蠢物而已。大愚若智，反而沾沾自喜。

     只有傻子从不伤心，因为他们的心早就包浆了，挖出来就是现成的古玩。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文人骚客的伤春悲秋，固然有时是造作卖弄，但每个心还活着的凡人，也都能觉察到情绪在胸中不停地流转变化。无常对每个人是平等的。

     “常识告诉我们，我们的生存只不过是两个永恒的黑暗之间瞬息即逝的一线光明。”既然迟早都要死，提前活成一个死人，便不能说是聪明。

     最近读到袁宏道的一段文章，骂得极痛快。他说古来文士都“贪生畏死”，即使在快乐的时候，也“常若有一段隐忧埋伏胸中”。什么人不怕死呢？“独庸夫俗子，耽心势利，不信眼前有死。”还有一种腐儒，“为道理所锢，亦云：死即死耳，何畏之有!”袁宏道说这些人都“庸下之极，无足言者。”

     贪生怕死现在是一个贬义词，只能说明现代人的愚妄。因为怕死，所以贪生，因为贪生所以明白重要的事情必须及时去做，全力去做。也因为贪生怕死，所以知道虚荣与攀附毫无意义，做自己还来不及，哪有功夫跟别人瞎搅和？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也幸好梦里无知无觉，当时还有一晌贪欢可以享受，现在还有一晌贪欢可回忆。

     我理解的觉悟就是，看清所有不可知之后依然可以忘掉这些不可知，该执着执着，该困惑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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