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干了
2024/3/31 西坡原创

    

     文|西坡

     不接受自己有坏心情,是现代人的不幸之源。这种不接受其来有自,有人讲优绩主义的“暴政”,就是我们从小被教导做好孩子,当好学生,积极向上996就能过上好日子。还记得高中教室里贴满了励志横幅,每个班还有一句自己的口号,各种场合都会喊一喊,我已经记不清我们班的具体是什么了,反正是前后相连的两个四字成语,其中一个可能是“拼搏进取”。

     如果拿优绩主义来解释主要的社会矛盾,我觉得是有问题的,会导致对结构性因素的忽略。但把优绩主义当成一种文化,解释我们的心理还是有效的。我们从小在一个极度狭窄的轨道里进行高强度竞争,外部的压力很容易转化到内部。我天性不配合,属于入戏比较慢的,但到了高三的时候,也给自己狠狠打过几管鸡血,“考不上好大学,你这辈子就完了”。可是大学究竟是什么样子,考多好的大学算成功,大学如何保证你“不完”,万一没考好人生会怎么个完法。所有这些我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只是被一束异常强烈的光吸引着,仿佛不能抵达光源就会坠入万丈深渊。于是在日记里每天检讨自己是不是不够振奋,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思想消极”是一项大罪,不光老师会随时监督,我们也会审查自己。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胡思乱想才是人脑的常态。一个人真想干一项事业,就得掌握属于自己的呼吸节奏,如果一直紧绷,到关键节点多半掉链子。所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无限度的积极主义最可笑的地方就在于,它最终一定会导向要么崩溃要么躺平。东亚模式今天的困境,要从当初超凡脱俗的成绩单里去寻找答案。年轻人的不婚不育,表面上看是对高房价和996的反抗,从根本上看其实是对孕育自己的文化的反抗。当一种文化不能维持自己的再生产,不管如何自我标榜,都不能算作成功的。

     我们这些人,到了中年,往往需要重新认识自己,认识真实的自己。你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永远积极,永远阳光。遗憾的是,许多人虽然接受是凡人,却不能接受孩子是凡人。于是不许消极的文化传递给了下一代。虽然从总体来讲,这种文化已经在萎缩,但在面对每个个体时,它依然无比强大。

     现在整个社会的速度慢了下来,许多人在承受寒风,有的人虽然受影响不大,也感到怅然若失。这种心理上的不适应,在很大程度上是对真实自我、真实生活的隔膜,我们习惯了活在指数级增长的数字所制造的幻境里。膨胀,不是一人两人,而是几乎所有人。这两年我至少感到了一个好处,就是很少见到人唾沫横飞地聊房子了。

     慢下来之后,人群大概会有几种反应。一种是寻找替代品,相信局部会涨,尤其是自己选择的局部会涨,这些人多半会掉到别人精心布置的陷阱里。还有一种是,一切看破,浮生若梦。物极必反自然是常理,但假如我们有几十年可活,就这么耗下去可够难熬的。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你想积极的时候积极不起来,你想消极的时候又不一定消极的下去。时常见到一些自称消极的朋友偶尔想积极一下,也像做贼。

     还有一个选项,一个看似简单实则困难无比的选项,我们不再留恋过去的速度,重新找回生命本身的味道。让房子就是房子,吃饭就是吃饭,劳动就是劳动。

     卡夫卡是个作家,他有一份办公室的工作,在身体不太坏的时候,喜欢做木工。他说:“我爱车间里的劳动。经过刨光后的木头的香气、锯子的歌声、锤子的敲击声,这一切都让我着迷。……没有比这纯粹、具体,又处处都能派上用场的手艺更美好的东西了。除了木工,我也做农活,有时也莳花弄草。这一切都比办公室里的徭役更美好,也更有价值。在办公室里工作看上去更加高贵,也更加体面,可其实这都只是表象。实际上人们只是更寂寞,因而也变得更加不幸。脑力劳动让人脱离人类社会,而手工劳动却能将人推到人群中去。”

     现代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容易从事情本身跳开,去咀嚼附属的那点光环。走路不叫走路,非叫City walk,只是新近的一个例子。栖居于具体,坦然承受真实的自己,在现在的我看来,是人生最要紧的任务。我不再害怕想象中的万丈深渊,也算这些年没有白过的一个小小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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