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了,啊
2024/3/31 西坡原创

文|西坡
早上一睁眼,翻开手机,小年了。然后在床上刷了一个多小时的短视频,越来越空落,终于无法忍受。下床迎接新的一天。最近读到一句话:“昨天发生的一切,如同一万年前发生的一切,距离我同样地遥远。”真他妈有道理。
脑袋不自觉地蹦到童年。小年夜,奶奶挨个屋转着,送灶王爷、牛王爷、马王爷上天,好像老天爷这一天是不送走的。天很黑,奶奶端着蜡烛,小心翼翼,我跟在她后边,偶尔胡说八道两句。她总会严肃地告诫我要敬畏神明,当然不是这四个字,是这意思。灶王爷是这一晚的主角,职责都写在身上,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奶奶行的仪式是,把食物摆到神明面前,点上香,把落满灰尘的神明揭下来,划根火柴烧了,磕个头。
做这些动作的同时,嘴里不住地念着词,大意是,你在这宅子里住着,一年到头保佑全家老小辛苦了,现在到了你回天庭年终述职的时候,把大糖吃着,嘴甜一点,不要说我们家坏话。人与神的关系,带一点收买,甚至带一点威逼,但绝非冒犯,而更像是一种共谋,合伙瞒哄天庭上负责记账的人,不,神。
在我初受教育、理性微张的年纪,这一切给我的感受是混乱和矛盾的。首先我很早就盼着吃那有着木头纹理沾满芝麻的大糖。然后奶奶的动作神情都带有绝对的虔诚,那种家宅和天庭之间的幽微联系,以浓厚的氛围感将你包裹起来。但是我幼稚的头脑也忍不住琢磨,神通广大的灶王爷果真能被几根糖和一番话糊弄过去吗?或者说,这么容易被糊弄的神,还值得糊弄吗?
可我奶奶从来不会这么想。一辈辈都是这么烧香这么磕头这么嘱咐灶王爷的,于是她也这么来。
我这一问不当紧,从此便被那安稳静谧的旧日生活推了出来,浪荡半生,依旧停留在生活门槛的外头。这滋味跟西方伊甸园里的苹果可能也差不多吧。
我童年的农村是怎样一种生活呢,一千多年前的王维有两句诗,“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两千多年前的《诗经》也有两句“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我都是目睹过这些场景的。那鸡的神态,牛羊的叫声,不时仍在我脑海里复活。
不光是我失去了旧日时光,农村人后来也都陆续失去了。人还是那些人,事还是那些事,但空气变了。男男女女,上辈下辈,亲戚邻居,人和人之间是空气,空气是什么呢,是文化,文化是什么呢,是规矩习惯礼仪言语,那掌控着规矩习惯礼仪言语的,不可见不可说但真实存在着。但总之,天若变,则道亦变。那已经变了的,不是我重新回到灶王爷跟前磕两个头就能唤回来的。
过去的不一定都是好的。但如果把所有回忆都当成文人式乡愁取消其合法性,也不合情理。从来不怀念什么的人,可能也不存在。说到底,我怀念的不是灶王爷,是什么呢?说不清楚,可以勉强称之为人与生活之间的亲厚感。随着我们的头脑被训练地会在下意识中把所有东西换算成数目字,然后自动加以展示或者比较,这种亲厚感消失了。或者说,我怀念的是待在生活内部的感觉。或者更简单来说,我怀念的就是过日子的感觉,我想要把日子过回来。
“家宅,草地一隅,夜的微光,忽然之间你获得了人一般的面容,你在我们身边,拥抱着我们,也被拥抱。”(里尔克)
继续阅读人注定是不被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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