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源:为何写诗?以何写诗?写诗为何?
2022/3/17 星星诗刊

     做一根银针

     徐 源

     2020年下半年,抱着满满的激情与期待,在相继出版了诗集《阳光斩》、散文诗集《尚水》后,随着三分热情消散,我的内心却突然有了落空,一时之间心中有了这样的疑问:不知为何写诗?以何写诗?写诗为何?

     在迷茫中我生了一场病,全身大关节游走性疼痛。在当地跑了四家医院,有了四种诊断结果,也不知该信谁?最后,在一家私立医院接受针灸治疗,院长是朋友的朋友。每天,前来医院扎针灸的人很多,我不知院长有没有过迷茫,为何扎针?以何扎针?扎针为何?

     当然,从医的依据病患扎针,比起写诗清晰多了。当银针在我的穴位里搅动时,我感觉到了一阵胀痛,针灸之后,经络畅通,全身舒畅。突然明白,诗歌之于世界,何尝不是那细细的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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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写诗?

    

     因为疼痛,所以写诗。我是一个痛觉神经敏感的人,曾经因肚子痛而休克过几次;后来身上长了些肉,抵抗力强了点。从小生活在乌蒙大山里,与贫穷困苦打交道,我触摸着村民们粗糙的宿命、无言的悲伤,在低处,扛着老藤一样弯曲的阳光行走。

     二十多年前,常有吃不饱饭的乡亲,在青黄不接的三月,以土豆为主食,间或食糠、野菜充饥,以求度日。我曾食过一次糠,因粗糙,母亲便把它熬成了粥,当糠在喉咙里艰难下咽时,生活的痛那么直接,击中一位十岁少年的内心。

     后来,生活好了,至少我们在物质上已没有了恐慌,村里的房子一栋修得比一栋漂亮。但是,每当看到外出打工的乡亲们回来时,有的一身劳伤,有的被机器卷走了半截手臂,有的患了病,而村庄沉默着,我的心在滴血。

     再后来我搬到城市居住,每见到拾荒者、背夫、建筑工人……便会有亲切感。想想,如果没多读几年书,我也许就是拾荒者、背夫中的一员,喝着几元一斤的烧酒,左一脚右一脚,找不到前方的路;也许,我会是一位优秀的泥水工,或者精于算计的小商贩,每天磨着自己的骨头。这一群人,与我一样,他们从农村来到城市,一生注定只为一日三餐而奔波。我也曾经直面过四位亲人的死亡,对生命的无常产生了敬畏,山川含悲时,草木也暗然。我痛,因为我一直在低处,与卑贱的事物同呼吸、共命运;我痛,因为我一直在割破血管,去滋养枯萎的心灵花朵。

     按中医的说法,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所以,我需要诗歌这小小的银针,去刺激人间的炎凉。我要把它们都写出来,作为与世界对质的依据;我要在纸张上,为一代人复原尊严及灵魂,并努力向时间证明,他们曾经来过,有伤痛,但仍深深爱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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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何写诗?

    

     我认为,好的诗人用生命写诗。所谓才华、学识、阅历、思想……只不过是诗人生命的表现形式。一首诗歌,就是诗人某段时间之生命体验投射在他物上的独特思考,诗人不断地写着,不断向大地投射着精气血,直到自己剩下一架傲骨,和一颗四处飘荡、歌吟的灵魂。

     以生命写诗的人,他在肌肤上画下大地的地图,让我们找到了精神家园,他干枯的眼眶里升起的月亮,是我们的心脏;以生命写诗的人,他咳嗽一下,咯出夕阳的余晖,让世人坐在院坝中,享受傍晚的美景;以生命写诗的诗人,他死后,他的诗活了起来,像他一样,在人间去继续温暖低处的草木,或鞭挞高处的风霜。

     扎针灸,不懂五行易学,怎能掌握好中医的精髓?写诗,没尝过人生百味,又怎能熟透人性之复杂?院长在给我扎针时,总是针走偏锋,左膝关节痛扎右手穴位,右肩关节痛,扎左大腿上的穴位。一针见效,针针见效。

     一首好的诗歌,找准有效的生命切入点,又何尝不类似于一种技巧。但这技巧与医术不同,不是技术性的,而是天赋方面所本有的。

     以生命写诗的人,找准了世界的穴位,更多时候,他们以自己为针,义无反顾地刺入了时代淤堵的部位。屈原、杜甫是这样的,庞德·艾略特、保罗·策兰也是这样的,艾青、昌耀是这样的,洛夫、北岛也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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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诗为何?

    

     写诗是为了唤醒遗失了自己、或本真的世界。医道仁心、诗道人心,医生以救死扶伤的情怀从事自己的职业,而诗人作诗,则是为了唤醒。据朋友介绍,这个私立医院的院长,曾用银针把聋哑人扎讲话了,他以精湛的技术,让沉默多年的人,有了呼喊的能力。而好的诗歌,也应该如此。

     唤醒什么?唤醒世俗中被恶压抑下去的善良,唤醒垃圾池里新盛开的无名之花,唤醒我们身后陌生的自己,唤醒一条被扔弃的道路,唤醒一切没有知觉及情感的事物,唤醒灵魂,也唤醒黑暗干净的侧面。

     在乌蒙山里有个传说,有些人,魂丢了后,整个人变得精神不振,多灾多病。这时,需要请有神的人来帮助他叫魂,给他把魂喊回来。有神的人念着咒语,而旁边的人大声喊着:某某某的三魂七魄回家来了,来护身护体……

     这是一种“唤醒”,一首好的诗歌,也如同一场有效的祭祀。比如,早些年的打工诗歌,它除了反映现实外,其实也在唤醒时代对于一个特殊的庞大的群体的关照;比如乡土诗歌,它除了叙写农事外,也在唤醒我们回望逐渐消失的记忆与乡愁,唤醒我们遗失在沙尘及时代之中的根脉;再如先锋诗歌,从语言出发,它也在唤醒我们对汉语组合的立体定位;甚至连口语诗、口水诗,唤醒的,也是一种多角度的“自由”。

     被“唤醒”了,我们的灵魂与肉体,才能合为一体,一个人才能从物质、精神两个层面,去解读生命的意义。这种意义,折射到历史、社会、哲学等层面,便成了思想。但是,现实却往往是这样,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所以,有时诗歌的“唤醒”功能,是无效的,但又并不因为无效而不存在。好在,诗歌还有一个底线,如果唤不醒别人,至少可以唤醒自己。

     这个医院的院长,在我们当地,小有名气,他除了医术好外,为人也好。连续在医院里扎了半个月的针灸,身体渐有好转,后来,又开了一些中药,继续调理。院长手里有许多银针,他每天忙碌着,在人间病痛的缝隙里行走,而我只希望成为其中一根。

     之于诗歌,我也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作品的出版,只是对自身阶段性写作的总结,不必过于执著它们能带来什么。诗写就后,它们在那里,形成你无数明亮的影子,有时,反省一下过往,就会看见更新的台阶及道路。

     我想,我又要出发了。做一根银针,这就是我梦想的诗人之模样,我——要成为这样的诗人。

    

     作者简介丨徐源,穿青人,1984年生于贵州省纳雍县,曾参第二十七届“青春诗会”,获扬子江年度青年散文诗人奖、全国鲁藜诗歌奖、尹珍诗歌奖、乌江文学奖、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金贵奖等。出版诗集、散文诗集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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