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午:诗神没有遗忘,并召唤我去写
2022/6/5 13:40:14 星星诗刊

音乐没有地址(组诗)
夏 午
夜晚和白天
夜晚和白天不一样。
喜欢夜晚的人和喜欢白天的人,也不一样。
直觉告诉她:
喜欢夜晚的人更多一点。
毕竟,只有夜晚能让人短暂地做回儿童,
变成夜晚的孩子。
相较于日光之下,万物各安其位,
各有各的领域和边界。
夜色消弭了一切,温柔地
包裹着每一个人。
夜晚的形状——
是每个人熟睡的样子,
也是失眠的人假装睡着了的样子。
千万年来,真相可能是这样:
人们通过做梦,让夜晚的自己
与白天的自己对话。夜晚
通过每一个人、每一棵树、每一个造物,
完成了与白天的一次次对谈。
音乐没有地址
音乐没有地址。
时间从来不会为谁停留。
中年少女晚上八点以后,只能
吃一小口蛋糕,否则会褪色。
时光雕刻她,时光也锈蚀她。
每年生日那一天,都是她“回到根的时刻”。
从灵魂深处萃取火焰,擦亮战斧。
这些年她吃过生活的苦,也得到过甜,
并将那盛蜜的陶罐,舔了又舔。
她需要太阳和月亮的力量,去练习飞翔。
也需要湖水与河流的力量,去接受事实——
若此时还没有长出翅膀,就再也
不会长出翅膀了。
她已经准备好失去一切。
沿着这条狭窄的小路踉踉跄跄走到中年,
身体没有感到筋疲力尽,心底
也没有生出斑斑锈迹。
她有一种“胜利感”,并愿意相信:
春风正从万里之外,为她而来。
每天都需要的人
垃圾清运车来了,“哐哐哐”装好垃圾,
前前后后,不过五六分钟就走了。
垃圾清运车每天早晨六点左右来到小区,
开始它的工作。常年如一日。
它没有中断过。
它时常唤醒我,又令我安心睡去。
透过窗户往外望去,两个工人相帮着
它的机械手,把垃圾倒进车厢中。
如果是夏天,垃圾桶里的剩饭剩菜
经过一夜的发酵,应该会散发出阵阵馊臭。
即便被冬夜的寒气层层包裹着,也少有人
愿意靠近装满厨余垃圾的垃圾桶。
隔着玻璃窗户远远地望着,听着,
我从心底生出一种又惭愧又亲切的东西:
那才是真正的,现实的生活。
那些头顶冒着热气,在冬天的早晨弯着腰
熟练地清运着垃圾的陌生人,是我们
每天都需要的人。
一个人坐久了会陷进……
一个人坐久了,会陷进椅子里,
并成为椅子的一部分。
我们可以嗅到这个人,灵魂的气味,
在椅子里。如果坐得足够久,
这个人就是那把椅子。
那把椅子一定还有一棵树的灵魂。
大雨来临之前,我们必须把椅子搬进屋子里。
当人们尽数离开房间,椅子和椅子,
以及桌子、茶几,会热烈地展开讨论。
青冈树最为坚硬,须给那个能坐得住的人。
这是对青冈树应有的尊重,也是给那些
最耐得住寂寞的人的礼物。
有香气的灵魂不多,樟树算一个。
还有谁会散发出这种有点苦的清香的味道?
国王也不知道。
琴声在泡桐里,将热爱音律的人悄悄呼唤。
时间停驻于此,轻软且有弹性。
这是波浪的声音。
这是月光轻轻摩挲树梢的声音。
这是我们天黑前坐回椅子里,人与树的灵魂
相遇时,那轻快的问候声:
“吱呀——”
在存在的门槛处言说
我不是在写诗,仅以诗的形式在记流水。
这经历可以追溯到小学二年级的寒假,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父亲说我已经到了该记日记的年龄,记什么,可随意。文字有记录的功用,我有随意记录的自由。尽管当时我并不能认识到这一点,却莫名地雀跃欢欣。期末考试成绩单还在我的口袋里,语文是第一名。我觉得我可以。
那个寒冷的下午,当我削好铅笔,摊开纸本,认真地坐在桌前,竟然无从下笔。我会写的字实在有限,也不具备描述一件事的能力。为了完成那天的作业,烧饭、洗碗的时候我都在默默地琢磨可以记些什么。晚饭后,我忐忑不安地掏出作业:“今天,黄色的迎春花开了。”父亲很惊讶,因为我们那里没有迎春花,也甚少有人听说。
那是我在广播里听来的。我记下来,显然因为它和我拥有相同的名字。多年以后,每当我深陷写作的挫败感中走不出来时,脑海里都会闪现那个冬日,诗神在我身体里第一次短暂地觉醒过来的瞬间。那时,我还不会动用想象,用笔记录了某个没有见到过的遥远的存在。我相信那个儿童在记录的过程中一定穷尽想象,在心里反复描摹迎春花的模样。那是写作者才有的样子:在此,专心地注视着彼处,另一个无垠的世界。

我们能看见的东西基本上也是我们注视的东西。目力所及,是能力,也是选择。与其说是那个八岁的儿童选择了一个伸手不可触及的存在,不如说是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引领着尚未习得写作本领的诗人往光亮处行走。
现在,我已经走到中年。这些年,即便置身最喑哑的时刻,也能感受到写作的原始冲动在体内不时地奔涌。诗神没有遗忘,并召唤我去写。四十岁那年,我确定自己没法过一种没有文字深度参与生命的生活。这些文字是佩索阿白天在公司为自己的发明所写的专利申请,晚上回到公寓里记下的《惶然录》,是我每天不得不应对的公文,也是我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的诗行。没有一个文字创造出来只有一个固定的位置,没有一种文体推出都能被识字的人轻易地掌握。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我只是以诗的形式来排列词句,记录流水;但流水未必是诗,也不必非得有意义。我走了很长的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这一点。我不聪明。
流水飞快,并不容易被记录,它对时间、场所和环境都有要求。我没办法在办公室做这事,我必须在存在的门槛处言说:疲惫的城郊、中年少女、清运垃圾的陌生人、热爱音律的人,等等。早晨的时间比夜晚的时间流失得快。我迷恋深夜写作。那是一种完全放空自己甚至将自己弃置一旁的独特经历,也是一种与疲惫不堪的躯壳继续进行挑战的极致体验。那些在深夜记录的流水里有新泡的绿茶和黑巧克力的味道,这大概只有我自己能闻到。
加斯东·巴什拉说,“诗人在存在的门槛处言说”,这些年来,我没有停止记录此在的所闻所见,没有放弃对另一个世界的注视。我努力以诗的形式说得恰到好处,以打动人们“存在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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