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不再戴着有色眼镜看哈佛
2020/11/25 17:30:00 意林
来源：意林名校帮(ID：yilinmingxiaobang)作者：梁嘉俊
虽然离开哈佛已有几年，但我至今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走进哈佛的中文课堂教课时，一个划船队的学生给我上了一课。
那时是第一次跟班里的学生见面，课前正在热身，分享兴趣爱好。当一个女生谈及自己喜欢击剑、篮球、划船多项运动，还拿过不少奖，我不由赞叹“你怎么这么厉害!”。
说话时心里多少有些感慨：女孩常常受限于力量、速度，在运动方面不是没机会就是没底气，她竟然突破了这些限制，真是不可思议。
本以为事情会以我的羡慕作结，没想到那个女孩看出我的心思，却未点破，只是温和地补充：“谁都可以的，只是需要多做一些努力，安排好自己的时间。老师你也可以试试”。
努力？哈佛高材生告诉你她的秘诀是努力？如果以阴谋论揣度，恐怕会觉得这是学霸的障眼法。但后来那个学期她用湿漉漉的头发说服了我。
在哈佛工作的几年中，我没看过凌晨四点的哈佛图书馆，但数次见过凌晨六点的划船队。划船队的学生六点开始训练，八点结束，只有一个小时修整吃饭洗漱，九点走进中文课堂时头发还是湿的。
有几次暴雨时经过查尔斯河，桥上无人，桥下还能听见划船队沙哑的口号声，整齐有力，丝毫不受恶劣天气影响。我那时不禁驻足，停在桥上感受他们的力量：他们的声音能穿破风雨传到桥上让我听到，就能传到更远的地方让更多人听到。
从那以后，再说到哈佛学生，我的第一反应不再是“天之骄子”“聪明过人”，而是他们比常人多付出的努力和时间。这是我丢掉的第一副关于哈佛学生的有色眼镜。
其实我也问过学生，被人夸聪明不好吗？起码是一种褒奖。学生的回答是，我们不怕承认自己聪明，但会怕有人不承认努力的作用，这对很多努力的人不公平。颇有一种居安思危、心忧天下的士族气质，俗称领导力。
哈佛非常重视这项特质，学校以“培养国民及其领袖，发挥文理学科作用”为己任，一直写在网站首页，招生时也将“在重大挫折面前呈现出巨大勇气、展现出独特的领导力和启发力”作为一项重要考核标准。
但同时关于哈佛学生的领导气质，我也听过一些负面评价：高大上容易走向假大空，空谈岂非误国。
我也曾秉持“沉默是金”“事实胜于雄辩”的理念，低估过发声的重要性。但后来一系列有关哈佛的新闻打破了这个迷思：哈佛餐厅工作人员对薪资不满，学生加入游行队伍予以声援；学生质疑学校录取标准，教职工等多个群体一起加入讨论；而今年秋季当许多州在国际学生签证上做起文章，哈佛校方首先发声，不惜提起诉讼，维护所有学生在美接受教育的权利。
后来我爱上了“空谈”。作为一个语言教师，我喜欢这些“空谈”：上课组织讨论，无论抛出的话题多么抽象，学生总能找到许多角度，从多数人与少数族群、政治经济加科技教育、过去与未来、利与弊等多个维度展开讨论。
作为一个在中国文化中成长起来的女性，我羡慕这些“空谈”：在这些讨论中谁都可以抛开性别、阶层的限制，阐述“我”的观点，发出“我”的声音，找回“我”的掌控权。
作为一个旅居海外的异乡人，我敬佩这些“空谈”：这种讨论的思维鼓励对自己和更多人的境遇进行反思，正在激发、维持、扩大人文关怀和同理心。
而且，我曾见证过这“空谈”落地发芽的全程，且与中国密切相关。
几年前，高年级中文课上有一位同学造出了“哈佛毕业生应致力于发展教育事业”的句子。一年后，这位同学加入哈佛帮助新移民学英文的社团，赢得了许多中国老爷爷老奶奶的青睐。
两年后，这位同学走进了波士顿华人聚居的学区，在图书馆帮助刚移民过来的中国孩子学习英文、适应美国学校。三年后，还是这位同学，带领几位志同道合的哈佛毕业生建立了一个国际公益组织，专门面向中国初高中学生，引导他们探讨社会热点、文学经典。
今年，这个组织又开设了编程、材料学、产品设计等专业课程，打算从专业知识、学习方法、交流习惯、学科思维等各个方面，为中国孩子铺就更长更稳的终身学习之路。
更有趣的是，当我以为自己终于建立了对哈佛学生的正确认知，开始从他们所用语句中猜测他们的远大理想时，才发现自己又走进了新的迷思。
“你最喜欢学校的哪个活动，演讲还是学术交流会？”
“都不是，老师，我最喜欢的是每年期末考时的百人裸奔。”
“你最近在看什么书？文学名著还是名人传记？”
“如果我说是日本漫画，你会相信吗，老师？”
“对了，哈佛最受欢迎的课是哪门专业课？”
“老师，最受欢迎的不是专业课，是一门‘幸福课’，教我们怎么获得快乐。”
……
类似的对话每天都在发生。
再后来，我听说过某个毕业生成为了议员，也听说过某个人反复择业待业多有挣扎迷茫；我听说过有人去了华尔街进了高盛，也听说有人去了云南山村嚼着山野菜支教；我听说过有人在知名报纸上撰写社会变革檄文，也听说过有人在翻译起点中文网上的修真奇文。
只是我都不再惊讶。
因为我总是会想起那个划船队的女生，有一次我问她在划船队里的位置，她说她只是坐在船尾，不划桨。然后感到我有一秒的停顿，又猜到了我的心思，于是补充说：“虽然不直接划桨，但我负责吹哨，统一每一个队员的节奏。我的教练很早就告诉过我，只要在合适的位置，不划桨你也可以改变行船的速度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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