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医生眼中的“尊严死”
2017/4/15 医学界
在植物生存状态下去看琼瑶要的“尊严死”，是不是更加人性化？
作者 | 户瑞玲
来源 | "医学界"微信号
许久未曾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琼瑶，再次出现，竟然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这个月的3月12号，79岁的琼瑶给她的儿子儿媳写了她人生最重要的一封信，明年将迈入80岁的她，认为自己没因战乱、意外、病痛等原因离开，一切都是上苍给的恩宠，所以，她说：“从此以后，我会笑看死亡。”她特别发出5点声明叮咛儿子，表示无论生什么重病，她都不动大手术、不送加护病房、绝不能插鼻胃管，各种急救措施也不需要，希望让她没痛苦地离去。
琼瑶，一个曾经影响着几代人爱情观的公众人物，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许多人都一度成为她的铁粉，对她写的东西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初中紧张的学习，都没能抵挡自己深夜手握电筒，蒙头看小说的热情，被子里的自己被书中炙热的爱感动的稀里哗啦，还要抑制住自己不能出声。
今天，她抛开了爱，平静的谈到了她想要的死亡。她的“五不”原则，再一次带给了人们极大的震撼。这让工作在医院，见惯了太多植物生存状态患者的我们，不禁在深深的思考：在植物生存状态下去看她要的“尊严死”，是不是更加人性化？
案例：
患者，男，70岁，脑出血术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可自动睁眼，鼻饲饮食，气管切开，留置有尿管。在医院住两个月后家属决定回家维持治疗。他们买了电动吸痰器、雾化器、吸痰管、氧气筒、气垫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家属把病人接回了家。
昏迷中的老人生有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回家后，仨孩子轮流请假在家照顾，每两小时一次翻身拍背、喂水，每四个小时一次喂饭，每日用温水擦身，听到有痰液时随时吸痰。痰液粘稠时，还要定时给予雾化吸入。由于长期卧床，肠蠕动减慢，每次大便都要借助开塞露才能得以排出，有时候，在开塞露都不能帮忙的情况下，孩子们就戴上手套用手把堵在肛门口干结的大便给抠出来。这些一样都不能减少的工作，天长日久的做下来，孩子们感觉比在医院住着的时候还要累。
这样的日子每天重复着，老爷子的病情却没有随着时间的延长而渐渐变好，相反的，时间一长，各种并发症都有了迸发的苗头，痰越来越多，体温逐渐升高，消化功能慢慢减退，尿液出现了混浊，胃出血的症状初露端倪。显然，患者的身体机能不经意中在逐步下降。
住在四楼的他们，想把患者抬下来送去医院，可这上上下下、抬来抬去的又何等容易。于是，三个孩子决定通过熟人，把医生请回家看看老爷子的情况，然后遵医嘱拿了药物在家中给其扎针输液。
那天，长期给他们扎针输液的人临时有事，和他们同住一小区的我就被临时叫去帮下这个忙。
由于老爷子的情况不太好，他的三个孩子都没有去上班，请假在家守护在他的身旁。老爷子比在医院的时候瘦了许多，眼窝明显的塌陷了下去，两侧的颧骨赫然在目，原本还时不时睁开的眼睛仿佛再也不愿承受这样的痛苦，再也不愿看一眼这个让他受够了罪的世界，竟然永远的闭上了。唯一能够让家人感觉到他的存在的，是维持他基本生命体征的不规则的呼吸及微弱的心跳。此时，老爷子离出院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两年时间，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也许眨眼就过，也许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可对于家中有此病人的家人来说，那应该是度日如年的。他们承受的不只是身体的劳累，还有每天面对亲人受罪的心里煎熬。那气管切开刺激后的不断咳嗽，每一声都牵动着亲人的心，那由于不能吃饭而渐渐消瘦的身躯，不断提醒着身边亲人，他离他们已渐行渐远。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一定是通过无数人的经历才得出来的经典。就像这位老爷子的三个孩子，从他生病起，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没有吃过一顿放心饭。去单位上班的时间也是隔三差五，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暇顾及。这样的日子成年累月的过下来，真的很是不容易。
从交谈中，能够感觉到家属已经对老爷子的生死看开释然了，他们平静的说：也许就应该是这几天的时间了。与其让他这样插着各种管道痛苦的撑下去，不如让他早日解脱。
可是，理性的思考永远代替不了感性的流露，老爷子的孩子们不停的擦着抑制不住的眼泪，那泪中掺杂着不舍，掺杂着心疼，掺杂着许多许多的倾尽全力后的无奈。。。。。。
点评：
以前，常听奶奶说：人一生一定要多做好事，到老的时候才会突然离世，不受大罪。突然去世，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自己和家人都不受煎熬。
当时还未经世事的自己，对奶奶能这样淡定的谈论生死，不能够理解，甚至还有些害怕。每每此时，我会快速岔开话题，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同时，不能够理解为什么要突然离世才是福气，那样让自己的家人怎么接受，让自己的亲人一天都不去尽孝，他们怎么可以原谅自己的不孝。
现在自己长大了，并且从事了这样的职业，见惯了生与死之间太多的故事，才明白奶奶的话，明白了她说的福气是怎样的一回事。
对于这些长期处于植物生存状态的患者，需要大量的金钱和人力去维持。如果护理得当，很多人这种状态会延续多年。而对于病人家属来说：最失望的莫过于“没有成就感”。因为不论他们再累、再辛苦，患者都没有任何的回应。这样的家庭都会笼罩在一股阴暗的氛围之中，正常的生活秩序全都被打乱，需要24小时不停地照顾。在子女们需要拼事业的最佳时期，却大把的时间都花在了照顾老人的身上。
而被照顾的老人，身体的基本功能要靠各种各样的管道来维持，自己毫无知觉，被动的承受着这一切。如果患者本人能够选择，他是否愿意这样毫无意义的生存下去呢？
琼瑶说：“生时愿如火花，燃烧到生命最后一刻。死时愿如雪花，飘然落地，化为尘土!”
是啊，活着的时候，活出生命的精彩，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到离去时，悄悄然，无声无息。不给家人添麻烦，不让自己无尊严。如果用满身管道换来的只是一个躯壳，毫无质量可言，同时还要赔上最亲的人宝贵的时间，那还不如飘然落地，化为尘土。这样对于患者来说，是不是更具有人性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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