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开颅,同时剖宫产!28周产妇命悬一线
2019/1/20 21:56:03殳儆 医学界

    

     医生和患者就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大起大落、同喜同悲。

     作者丨殳儆

     来源丨医学界

     我是一个ICU医生。

     通常我们妇幼保健院的危重病人并不多,因为产妇大多数都是健康的年轻人,但是每一次紧急抢救的呼叫都是疾风骤雨般的。

     刚刚下班回到家,“童主任,28周的产妇,脑疝。”就这电话,让我咚咚咚一阵心跳过后,用最快速度跑回医院。

     年轻的产妇已经气管插管,送到ICU。一大堆的医生围着,产科、内科、外科、行政,如临大敌,ICU朱医生看到我喘着粗气一边套工作衣,一边跑进来,立即把刚刚做好的头颅CT送到我眼前。从工作人员通道和我一样速度冲进来的是院长和书记。

     “老童,老童。”医务科长比我早一步到医院,看到我赶来,撇开几个正在讨论的产科医生,问询和催促的神情,就是急切地等待我立刻做麻烦纠结的临床决策。

     快速看一眼颅脑CT片,右侧枕叶有一块巨大的血肿,已经破入脑室,目测出血的量至少有70毫升,脑干严重受压,已经脑疝形成了。

     “会不会是静脉窦血栓形成的出血性脑梗塞?”外科金主任和我一起看片子,指着血肿说。

     我没有理他,放下片子直接对医务科长说:“联系第一医院,请他们半个小时内派脑外科主任过来做开颅手术。”

     接着拍一下金主任:“你啥也别管了,快点准备送病人进手术室,备血、签字、准备器械,其他我们来搞定。”

     这两位医生看我病史资料都还没有仔细看过,就在跳脚,知道状况的紧急程度。多年合作的信任度和默契度使然,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立刻分头开工,动手准备了。

     院长站在一边,二话没说,立刻开始打电话联系脑主任、脑外科手术器械。“少废话,创造条件也要手术。”他语气坚决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主任,病人25岁,怀孕28周多,今天早上因为头晕、呕吐入院,1个小时前家属发现病人昏迷。就做了这个CT。孩子刚刚已经做过超声,没有问题。”ICU的朱医生把病史匆匆报给我听。象连珠炮一样的语速,接着补充了一句:“已经反复问过了,没有头部外伤病史。”

     护士正在给病人剃光头发,准备手术,我戴上手套摸了一下病人的头部,年轻的孕妇面色红润,看上去只是象睡着了,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数据也没有太多异常,但是眼下她立刻要过两道鬼门关。

     开颅+剖宫产!

     头部没有血肿,也没有任何外伤的痕迹。我翻开病人的眼皮,看了一下对光反射,两侧的瞳孔都已经扩大,对光没有反应。

     病人已经脑疝了,如果在1-2个小时内,不能够开颅减压,她或者死亡,或者永远不能够再醒过来。这1个多小时的时间,要包括医生赶来,准备好手术台,消毒,打开颅骨的整个过程--这就是为什么我片刻都不敢耽搁,推着医务科长和外科主任立刻开工的原因。

     “小冯。”我指一下ICU年轻的主治医生,“别的你不用管,你负责先把病人进手术室需要的验血单子全部核查一遍。”血常规、凝血功能等等繁琐的术前核查项目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对一遍,再紧急的手术都不能放松这个严谨度。好在,现在ICU内如临大敌,已经下班的,和正在路上的医生都赶回来帮忙。“OK”。小冯简短清晰地回答我。

     “马上剖宫产有问题吗?”我问等在一边的产科沈主任。

     “脑外手术和剖宫产手术哪个先做?”沈主任问我。他是有30年手术经验的老手了,做个剖宫产快的不能再快。

     “老童老童,第一医院的脑外科医生就住在附近小区,半个小时内赶到。”医务科长终于打完电话,插进来对我说。

     “那现在就进手术室,原则上同时做,但是脑外科赶到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你就先开始。”我对沈主任说,我对他手术的速度全盘信任。这个最重要的临床决策就这么做了,连片刻的讨论时间都没有。产妇的危重症抢救大体原则就是这样,必须顾虑到生产过程的影响。我瞄一眼一直站在一边调度人员的院长和书记,行政领导在场的不少,但是,临床决策仍然需要临床医生来担责。

     “OK”。简单干脆的一句答应,他就转身去手术室了。

     “儿科,儿科”我吆喝一声,新生儿监护室的黄主任听到我喊,干脆地说:“我们在手术室等,28周已经过了,应该没问题。”28周的早产儿,十分脆弱,刚刚达到能够存活的及格线,分娩后需要进新生儿监护室。

     平常我们妇幼保健院的医生还是挺婆婆妈妈,挺啰嗦的,但是到了紧急状态下,都象是军队一样,简单干脆。

     七手八脚的术前准备匆匆结束,病床连着监护仪、呼吸机,一堆人簇拥着往手术室送。这一刻离启动紧急呼叫系统,大伙儿赶到医院才十几分钟时间。

     我拖住医务科长:“走,我们两个负责谈话和手术签字。”

     真的,还来不及和家属详细交待病情,病情就象疾风骤雨一样到了濒危的状态,现在必须要马上同时做两个手术,半分钟都不能多耽搁。手术的告知,有多危急、有多繁琐、有多少困难,就得由我们两个来面对众多惶然不知所措的家属了。

     监护室和手术室跟前哭声一片,本来快要迎接一个新宝宝的家庭,在突然之间要面对可能母子双亡的结果,那种打击,在平常的市民家庭看来,真的是五雷轰顶。

     门外是纠结痛苦的谈话,一会儿哭声四起,一会儿又是哭声四起。手术室的无影灯下,是脑部和下腹部同时进行的手术。

    

     待到产妇从手术室送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一大堆医生饥肠辘辘地在ICU的休息室内等着病人出来。

     28周的新宝宝无恙,已经送往新生儿监护室的暖箱里。25岁的产妇,经过了两个手术,送回ICU继续监护。

     脑组织严重受压之后,她还能醒过来吗?!

     我用电筒看一看病人的瞳孔,全麻之后,药物还在影响着病人的反应,但是两个瞳孔已经缩回3毫米大小,有着不太明显的对光反应。呃!手术减压有效,只是不知道脆弱的神经细胞损伤程度有多重。--那是难以入眠的一夜,对医生是如此,对家属更是难熬的漫长煎熬。

     “主任、主任,病人有指令动作。”第二天早晨,夜班的护理组长小兰看见我就嚷,十分惊喜的样子。

     跑过去看看病人的反应,果然,手脚开始不自主的活动,眼睛开始有自主的睁眼,即使没有完全醒来,也离清醒只有一步。

     “这效果。”我舒一口气,立刻打医务科长的电话。“快醒了,嘿!多谢老弟。”

     “真的、真的”。听得出他雀跃一样的喜悦,没过一会儿,他就自己跑来了,还是要亲眼看一下手术效果才能放心。

     院长、书记、外科主任、产科主任、儿科主任、门诊医生、麻醉科主任……昨天所有接诊和讨论过的医生陆陆续续都来看病人的术后情况,惊喜和历经劫难的成就感,和苦候在门外的一大家子家属是一模一样的。

     “复查头颅CT,胸部CT也一起做一下,看剧烈呕吐后有没有吸入性肺炎。”我对朱医生说,这是脑外科手术后的常规复查,检验一下术后水肿的情况。

     一起护送进CT室。头部的扫查结果令人振奋,手术区域血肿清除干净,脑干的压迫也解除了,脑部的结构清晰。

     “这什么东西。”放射科医生看着我,神情异样地指着屏幕,CT正在扫查肺部,右肺的上叶有棉花团一样的肿块。接着是左下肺又一个很大的肿块。

     几个医生一起凑到屏幕跟前来看,右肺的肿块很大,两个下肺,有多个棉花团一样深浅不一的团块。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和呆滞。

     我征询地问放射科医生:“肺癌?”心是哇凉哇凉的。

     放射科医生又仔细看了一遍,倒吸一口冷气,肯定地说:“右上肺癌,两肺转移。”

     “肺癌脑转移。”我立刻想到那没有外伤的蹊跷的脑内出血,如堕冰窟一样的感觉。

     CT检查完毕,ICU的医护人员正在把病人搬运回病床上,年轻产妇。她红润的脸颊,和每一个刚刚成为新妈妈的女子一样,饱满白净,虽然手术之后,头发剃光了,一边的头部有水肿,被辅料包裹着。但是那种年轻的生命力啊!我们竟然没有把她拉离苦海,难道她马上又要再一次面对死亡吗?!

     她的丈夫、她的家人围着病床,小心翼翼的神情中,带着充满希望的喜悦。“小云,小云。”

     我又要把这个五雷轰顶般的坏消息告诉他们。长叹一声。抓一抓头发。自己久经风雨,看惯生死的心,面对这样的大起大落都会感觉灼痛。他们会怎么样呢??!

     小心翼翼,委婉却又清晰地向一大家子充满了期待的家属告知病情。预先已经知道结果的产科主任和儿科主任,充满了不忍和难过。

     这样的谈话,对于医生,对于病人家属,都是难耐的煎熬。产妇小云,她还在朦胧中将醒未醒,懵然不知命运的残酷和无情。

     一阵一阵哭声从监护室外,片段一样飘进来。——25岁的产妇,肺癌脑转移!

     每天早、中、晚三次来监护室看的外科金主任说:“手术的时候,脑组织的确有一块不太正常,我们送了病理检查,等等看吧,不知道是什么病理类型。”他重重地叹息一声,皱着的眉头中间,有着象刻刀一样的纹路。

     连续三天,手术后的小云慢慢好转,明晰的眼睛睁开来,能够听得懂亲人的呼唤。气管插管顺利拔掉了。28周的羸弱的婴儿,生命体征稳定,需要在暖箱内继续成长一段时间。小云的家人在探视的时间里,一声一声唤着她,回头又抹一把眼泪,真正的悲喜难分。

     每天来会诊查房的医生们也是一样,明显好转的神志状态让人欣喜,想到她残酷的未来,又忍不住叹息。

     这个抢救和手术启动的全员的应急呼叫系统,所以,在医院里,我跑到哪个病区会诊都有医生会抓住我问:老童,手术后还好吗?!

     “老童、老童,绒毛膜癌!”赵书记和金主任拿着病理报告兴冲冲地冲进来告诉我。术中检查的病理结果出来了。

     “啊?哈!绒毛膜癌!”我和他们一样大喊一声。

     很少看到拿着恶性的病理结果,会这么开心的三个医生,差一点就没有额首称幸了。绒毛膜癌,妇产科专业的医生都知道,那是一个对化疗有良好反应的,有可能治愈的恶性肿瘤。和一般肺癌的预后完全不一样。

     我到新生儿监护室去看了看她的新生宝宝,羸弱的早产儿还没有多少皮下脂肪,象小猫一样大小,作举手投降状。插着胃管,戴着呼吸机。不过,似乎已经比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长大了一些。

     黄主任陪我一起看看暖箱内小小的婴儿。笑笑说:“放心,TA会长大的,长到比你还高。”

     小云的未来,历经劫难,一步一步正在走向稳定。

    

     三天时间,很少在家出现,我向老婆大人报告这几天来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这个故事。谁知她听完,很淡然地问我:“那,后来呢?”,她完全不明白这个病例中的那些“梗”。也没有半点象我一样起伏不定的感觉。

     呆了片刻,我想明白了,这是医生才有的感觉,只有医生才会明白那些贯穿着生涩的技术名词的焦灼、紧张、悲痛、惊喜、和悲喜交集。

     在那一刻,我们医院和这个产妇的家庭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大起大落、同喜同悲。

     那种感觉,只有医生知道。

     (感谢嘉兴市妇幼保健院重症监护室童武华主任提供本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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