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腔专家：要像控烟一样控制嚼槟榔
2019/3/15 21:00:00朱雪琦 医学界
因呼吁槟榔致癌，湖南口腔学界曾遭“威胁封口”
作者丨朱雪琦
来源丨医学界
湖南人可能再也看不到“槟榔在口，精神抖擞”这样的广告语了。
3月7日，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下发《关于停止广告宣传的通知》，要求所有槟榔企业即日起停止国内全部广告宣传，而且此项工作必须在3月15日前全部完成。
图片来自“澎湃新闻”
湖南口腔学界一直在呼吁关注“槟榔致癌”问题，还曾遭受过“威胁封口”。对于此次叫停广告，湘雅医院口腔科副主任、湖南省口腔医学会副会长蒋灿华告诉“医学界”，“首先感到高兴，但是只能说是我们多年来的呼吁，有了一点小小的结果。”
叫停时间点“耐人寻味”
据“澎湃新闻”整理，湖南省经营范围包括槟榔的企业在全国最多，共有4058家。
据《通知》，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要求停止发布槟榔广告的媒介平台包含且不限于——报纸、电台、电视台、高速公路、机场、铁路列车、地铁、公交车、网络平台、电子屏、店招、影院、出租车顶等。
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回应媒体采访表示，下发《通知》是“应湖南省市场监督管理局的要求。”而把叫停工作的截止日期选在了3.15“消费者权益日”，光明网评论，“这个细节，耐人寻味。”
作为呼吁多年的口腔专家，蒋灿华高兴之余，冷静下来一想仍有隐忧，“首先我认为这只是个行业内部的文件，没有法律效力，对企业行为的约束力有限。其次担心企业公开的广告可能会减少，但是仍可以采取诸如‘吃一包奖一包’的隐形促销手段。”
“与槟榔相关口腔癌”迅速增长
蒋灿华毫不讳言，因为槟榔产业发达，口腔癌成为湖南省的“特色肿瘤”。2017年12月，湖南省肿瘤防治研究办公室首次发布了湖南省肿瘤登记的最新数据，其中，在男性发病率中，口腔癌首次进入前10，在全身肿瘤里排名第7。
2017年《中国牙科研究杂志》刊登了一篇《预测槟榔在中国诱发口腔癌人数及产生的医疗负担》论文，采集了长沙市包括湘雅医院、湘雅二院、湖南省肿瘤医院在内的五家大型综合性医院和肿瘤专科医院的口腔癌患者数据。文章显示，在过去12年里，长沙市5家医院的口腔癌病例呈迅速增长的趋势。从2005年的305例，增长到2016年的2108例，总数已达11882例。
2018年4月14日，湘雅医院在官网发文提醒，“在口腔颌面外科46病区，现50位住院患者有45人患口腔癌，其中44人有长期、大量咀嚼槟榔病史。”
湖南官方抽样调查数据显示，湖南人槟榔咀嚼率达38%，小至3岁大至71岁都会嚼槟榔，30岁至40岁的人群咀嚼率最高，达到50.36%。
患者长期、大量咀嚼槟榔病史成为临床上界定“与槟榔相关口腔癌”的一个重要判断依据。另一个判断依据则是口腔黏膜下纤维性变( oral submucous fibrosis，OSF)。“咀嚼槟榔可引起口腔黏膜下纤维化，口腔粘膜变白变硬，这是一种癌前病变，经过长期的慢性病理过程可恶变为口腔癌。”蒋灿华说。
2009年，湖南湘雅第二医院凌天牖教授组织的流行病调查显示，湖南省槟榔咀嚼者“口腔黏膜下纤维性变”的患病率为6.81%。湘雅医院口腔科另一项报告亦显示，长沙地区槟榔咀嚼者该病的患病率为7.03%。
嚼槟榔的人，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癌症的发生是多因素的结果，和香烟导致肺癌一样，没有直接的证据，我们只能通过群体概率来分析。比如我们临床上治疗过的口腔癌，绝大多数都嚼过槟榔。”蒋灿华说，虽然目前槟榔的致病病机理尚不明确，但是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 ：
第一是物理方面的刺激，槟榔属于粗纤维，长期咀嚼会对口腔粘膜有慢性损伤。其次是化学因素，槟榔里含有的槟榔碱，槟榔次碱等，槟榔制作过程中使用的卤水、调料中都含有致癌物质。
2003年，世界卫生组织将槟榔果列为一级致癌物。2017年，国家食药监总局发布了“致癌物”完整清单，槟榔果同样被列为一类致癌物(同类别的致癌物还有酒精、烟草、甲醛、石棉、砒霜等)。
槟榔果，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蒋灿华在临床上观察到，“与槟榔相关的口腔癌”比普通口腔癌更为严重。首先，患者发病年龄提前，从55岁左右提前到45岁左右。其次，患者容易出现“多元化癌”，舌头、颊粘膜、嘴唇、牙龈上都有癌变。而且患者预后也相对较差，生存率降低，5年生存率在50%到60%。
“槟榔致癌”应是社会共识
湖南口腔学界从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关注“槟榔致癌”，湖南省口腔医学会会长翦新春教授发现了第一例咀嚼槟榔导致的“口腔黏膜纤维下病变”病例。
与槟榔作了几十年斗争的翦新春被媒体称为“医学斗士”，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遭受过威胁封口，“有人威胁过我，扬言80万买我的人头。”
湖南口腔学界却依然在发声，“我们的工作是让公众意识到槟榔的危害性，在全社会达成槟榔致癌的共识。”蒋灿华强调。
但是蒋灿华也很清楚，医生自发的科普宣传力度太小，和槟榔厂家投入广告的力度，不能相提而论。而且在一些槟榔品牌的包装袋上，诸如“耐嚼不伤口”、“不烧口、劲道足”这样的宣传语，和口腔专家一直在呼吁的观点互相冲突。
“我们呼吁在槟榔的包装上印上‘咀嚼槟榔可能导致口腔癌”，但是大多槟榔厂家并没有做到。部分槟榔厂家印上的是‘过度咀嚼槟榔有害口腔健康’”，蒋灿华说，“这是一种文字游戏，我们认为，咀嚼槟榔就有害口腔健康，没有过度之说。”
而“槟榔致癌”，则是厂家和行业协会一直试图回避的问题。
蒋灿华坦言，目前湖南对待槟榔行业的态度是多方博弈的结果，作为地方税收大户，槟榔产业短时间很难受到大的冲击，“但我们认为，至少要让公众对槟榔的危害有知情权。”
“像控烟一样控制嚼槟榔”
槟榔产业依然在扩张，食用槟榔的人群已经从湖南向全国扩散。
仅口味王集团旗下的和成天下槟榔，2018年产品销售覆盖城市就达415个，增长率超过100%。具体到终端销售网点，增长率超过100%。全国范围内销售网点超过百万个，实现了消费区域全覆盖。
2019年3月12日，武汉，街头口味王槟榔广告 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预测槟榔在中国诱发口腔癌人数及产生的医疗负担》的论文里提到，按照目前的趋势，到2030年，槟榔相关口腔癌病例在湖南可能累计超过30万，在全国保守估计可能超过100万。
“槟榔相关口腔癌在全国造成的医疗负担，以每例医疗费人民币20万元保守估计，累计可能超过2000亿元人民币，足以抵消其对社会的经济贡献。并造成人民生命健康和国家资源的巨大损失。”论文总结。
蒋灿华认为，槟榔已经成为社会公共健康问题。“医生的个人力量非常有限。我们希望政府层面有顶层设计，推动对槟榔产业的规范管理。”
但是目前槟榔“身份”尴尬，到底是作为“食品”“药品”还是“嗜好品”进行管理，并没有理清。
蒋灿华认同“像控烟一样控制嚼槟榔”，他认为槟榔实际上和香烟是一回事，危害程度也不比烟草低。“最近的研究也发现咀嚼槟榔确实会上瘾。符合世界卫生组织对‘成瘾行为’的规定。”
蒋灿华去年去台湾参会时，曾实地了解台湾的槟榔产业现状，他出乎意料的发现，台北街头已经很少见到槟榔店和咀嚼实槟榔的居民。“市区卖槟榔的小摊贩全部都被取缔了，已经很难找到槟榔店。也很少有咀嚼槟榔的台湾年轻人。”
在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叫停广告前，今年2月，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刚刚印发了《健康口腔行动方案(2019-2025年)》，其中提到，“在有咀嚼槟榔习惯的地区，以长期咀嚼槟榔对口腔健康的危害为重点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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