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医生对死亡的感悟
2024/4/1 医学界
死亡以不同姿态示人只为不被遗忘。
撰文 |郑冰峰 肝胆外科广元市第一人民医院
母亲和我说:“村上有老人去世了,明天出殡,听说是肺癌。”这已经是今年我第三次听到关于死亡的噩耗。
对于死亡,初印象来自儿时目睹的一次次葬礼。
在农村,如果谁家的老人去世了,都要办一场仪式格外隆重的葬礼。一者为了告知亲朋好友老人已去,二者则为了告慰逝去的老人和活着的亲人,虽阴阳相隔,但望生死两相安。
丧礼上,都会搭建一个灵棚供亲朋好友来悼念,灵棚里摆满了各类贡品,灵棚外挂满鲜花和挽联。到了出殡那天,长长的队伍里有哭声,有哀乐,也有围观村民的嘈杂声。嘈杂声里有女人们同情地抽噎,有亲友对老人离去的惋惜声,也有对生死无常的叹息声,除此以外也有讨论老人去世前经历的种种病痛与磨难的窃窃私语。
村里人讲究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所以也多是土葬。因此逝去的老人能安静地躺在棺木中被葬入一方黄土被认为是圆满的落幕。
如今看来,儿时对于死亡的理解只是单纯的认为死亡既葬礼,一场仪式,一份对生命陨落的明证。
直到大学三年级,那一年奶奶因食管癌病逝,对于死亡我有了新的理解。死亡不再只是需要通过一场葬礼才能宣读的结果,而是一段旁人无法感同身受的痛苦过程。
因为我看到过奶奶边吃边吐的样子,每次都会把脸憋的通红,眼泪会在泛红的眼眶里打转;也见到过奶奶尝试着各种各样的民间偏方,有味道怪异的酒,有色彩奇异的粉末,即便深知这些对病情没有任何帮助,她依旧会视他们为救命良药;也目睹了奶奶日渐消瘦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直到有一天她不再能够站起来,甚至不再能够坐起来。
那一年暑假的一个晚上,当我听到奶奶难受地呻吟着自言自语道:“哎呀…哎呀…死了吧!死了就不用遭罪了!”那时的我方才明白,死亡不只是名词,也可以是动词,它代表着折磨、煎熬、打击等等一切具有攻击性的动作。
所以,当疾病的痛苦带给她的恐惧大于死亡本身的那一刻,于她而言死亡便成了解脱。没错,她此刻想要的死亡就是我儿时理解的死亡,一个结果,一场葬礼,一种解脱。
多年以后,当我成为一名临床医生,死亡这个词似乎又有了新的解释,换言之是我赋予了它新的理解。
2021年我接诊了一名被诊断为胆囊癌的老年女性患者,手术后仅仅四个月便复发转移。当她病情加重,被家人送到急诊科时,我看到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精神极差,再无半点往日风采的女人蜷缩在担架床上,我想只有天知道她遭受了多少疼痛和折磨!
而当她看向我时,在煞白的脸上吃力地挤出一抹微笑道:“是郑医生啊!我不想住院了,我知道自己没几天了,我想回乡下老家了。”平和的声音里满是期望,旁边的女儿和儿子闻言便泣不成声。最后,孩子们顺从老人的意愿,带着老人回了乡下,听说回去的第二天晚上老人便安然离世。
原来,死亡竟也有另外一种存在状态:接受。坦然地接受疾病带来的痛苦,坦然地接受死亡这一结局。我不知道长久的痛苦折磨是否会让她被迫接受现实,也不知道坦然地接受现实是否会让她的痛苦减半,但至少坦然的接受要好过被动的承受。
如果说,死亡可以是接受,那为何不可以被选择?选择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迎接死亡,选择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直面死亡。
2023年8月15日,当老林得知自己被确诊为胆囊癌伴腹腔淋巴结多发转移时,直接选择了放弃治疗。当我还在为老林放弃治疗而感到惋惜之余,他的一段话让我恍然明白,面对死亡我们也是有选择权利的。
老林说:“我都已经是癌症晚期,要么选择放化疗苟活一段时间然后离开,要么直接放弃治疗少活几个月直接离开。终究还是要离开的,多几个月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完全没有质量而言,何必呢?”
当被告知罹患癌症的那一刻,死亡这个词没有一刻不在提醒着我们痛苦的、恐惧的事情即将到来。而选择以何种姿态面对,是我们当下诸多被动选项里唯一一个可以取得主动权的机会。
原来,当死亡不再单以一个名词出现时,竟有如此之多的状态。可以是一场盛大的葬礼;可以是一段撕心裂肺的痛苦过程;可以是一种被坦然接受的状态;亦可以是一次主动出击去选择的机会。
死亡虽然作为永恒的话题被世人所谈及,然而当它以不同的姿态呈现于世人面前时,似乎以任何态度面对都变得合情合理。如今,当我回首看去,在感慨死亡之“形态”如此之多时,不免心生疑虑,或许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正如此刻,我一边书写着对死亡的理解,一边缅怀着过去的种种,有亲人、有患者、也有陌生人,只是为了不想遗忘。
来源:医学界
责编:田栋梁
编辑:赵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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