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孤独的老乡
2022/9/20 6:00:00 阅读行动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暂且叫他小吴吧。

     第一次盘问小吴,真不能确定他在我眼皮底下多久了。偌大的天安门广场,游客络绎不绝,人流涌动如过江之鲫。大家背对巍峨的城楼,无不在忙着摄影留念,“茄子”声此起彼伏。小吴不是这样。他到处转悠,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时不时还支棱起耳朵,像一条狗一样撵在人家身后,偷听人家在讲些什么。形迹可疑。我作为广场的巡逻人员,截住小吴,问,你干吗?他捏着衣角,嗫嚅道,我在丰台那边打工。我是问你来天安门广场想干吗?没干吗呀。老实点儿,我注意你不是一回两回了,你老盯着人家游客干吗?我……我在找人。找谁?找老乡。我来北京三年,还没遇到过一个老乡。我鼻子一酸,拍了拍小吴的肩,叮嘱道,注意点儿形象,别太露骨,更不准妨碍人家。他眼里汪着泪,点点头。天安门广场,草原一样广袤,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人群,河流一般朝这里涌来。黄昏时候,夕阳之下,人流涌得愈加湍急。小吴迎着无数面孔走去,仔细辨别暮色下的每一张脸、每一句方言。夜深了,广场上游客稀疏,灯火慵懒,小吴拖着疲惫的身躯,追上了20路公交车。公交车从我跟前一闪而过时,我看见小吴抓着吊环,挤在一群人中间,眼里满是恋恋不舍。小吴来的时间很固定。每个星期天早上,换乘三趟公交车来,晚上又换乘三趟车回去。我巡逻时经常遇到他,有时会问他,找到了吗?他总是一脸黯然。有一次,我发现他神情大异,跟着一个旅行团很久,最后还是悄悄地离开了。我问他,不是吗?他失望地答道,不是,是相邻那个县的。相邻那个县也是老乡啊。他摇了摇头,固执地说,连一个县的都不是,能算是老乡吗?我安慰他说,实在想家了,就回去看看吧。他笑道,回家?我爹在山上打石头被炸死了,那个女人改嫁去了外省,哪有什么家?说完,撇开两条瘦腿,消失在人海中。小吴找到按照他的标准定义的老乡,是在一个下午。远远地,看见他和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在国旗下拉扯,我立即赶了过去。小吴看见我,激动地说,他是我老乡,绝对的老乡!那中年男人甩开小吴的手,整了整领带,呵斥道,老乡?谁和你是老乡,老子是北京人!小吴说,你耍赖,你刚才打电话说家乡话,我听出来了,你是我们县的。中年男人厌恶地挥了挥手,骂道,神经病。白晃晃的太阳下,小吴单薄的身体晃了一下。这件事后,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小吴在我眼皮底下转悠了。我心中不禁想,是死心了还是离开北京了?这孩子,挺好的,时间长了没见,还真让人心里有点儿挂念。小吴再一次出现,是带一对老人来看升国旗。这对老人脸色凄苦,衣衫褴褛。我问他,你找到老乡了?小吴说,没呢。他们是一对聋哑夫妇,东北的,也没有老乡,我就对他们说,我们做老乡吧。我欣慰地笑了,说,那加我一个吧。小吴狐疑地问,你?我看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儿,凄然地说,我在这里巡逻快三年了,也没遇见一个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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