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红:樊老师
2022/11/1 6:00:00 阅读行动
铃声如秋蝉一般尖叫,对的,是秋蝉。
高分贝的铃声,没有平仄起伏的尖叫,只有秋蝉可以来和。我不算太差的学生。当然,有些上课铃会让我听出一些清脆,一些喜悦,譬如要上樊老师的课。“咳咳咳……”长期的慢性咽炎声从楼道拐点传出,接着是跛脚人高低不平磨鞋的声音。同学们面露兴奋之色,樊老师来了。樊老师甩出漂亮的弧度跨上讲台,再次清嗓,说话时脑袋摇摆,声音也随之变得抑扬顿挫起来。大家知道,普通话抑扬顿挫是不够味的,不如方言来得地道。樊老师家乡的口音本就偏软,再经樊老师的特色演绎,比如《梦游天姥吟留别》的诗中,“游”和“吟”字被念作三声,“别”字念成一声。诸如此类的蹩音被樊老师滚动播出,像说唱般悦耳,课堂气氛也随之活跃起来。夸奖樊老师,仅限于他的内涵。他的外表是比较丧的。西服皱皱巴巴,裤子上的红腰带总是探出头来,一副不羁的样子。还有他的跛脚,走起路来一起一伏,有慢三的韵味。我们开始猜测美丽的师母,怎么会看上樊老师呢?班上的那个消息灵通人士作答,樊老师的跛是救师母留的。一辆突如其来的醉驾飞车,樊老师飞身一跃,用身体护住一位妙龄女子……一幅英雄救美的画面兀自展开。樊老师的跛,成了爱情最好的见证。关注樊老师久了,知道他离不开水。班里自发轮流排班,提前备两壶热水。樊老师的“咳咳”声由时常变成偶尔,并带着水润的清脆。后来,那两壶水成了樊老师课堂的标配。护嗓子,也护我们。之前的口音突出是讲课特色之一,接下来是板书。通篇的课文,只写个标题,或者孤僻的几个生字。你只管听。樊老师那会儿便是文字高手,把生涩的文章切换成段子,听课成了一种享受。一个夏日的午后,课前休息,一大片同学趴在桌上。谁的课?不瞌睡的问瞌睡的,不等问出话来,“咳咳”声已从楼道拐角传过来。放眼望去,趴下的一片蔚为壮观。樊老师不恼不怒说:“打扰大家了,你们该睡还睡,我该讲还讲。如果我讲得不够精彩,没有睡的也可以睡了,以后也是这样的规矩。”睡意迷蒙的听到这儿醒了,打鼾流哈喇的也被推醒了。打那后,课堂再无人入眠。如此,也带动了其他学科。樊老师一席话,点醒少年梦中人。那年的校升学榜单上,我们班成绩雄居前列。三十年后再见樊老师,是在一次同学聚餐会上。在此之前,我没见过樊老师,听说他得了全省金话筒奖,学生们都叫他“金老师”。大家在外向校友介绍自己,一定会抛出是樊老师的学生,并学着他摇头晃脑地说唱段子。没人提前透露樊老师要来的消息,“咳咳”声从门外响起,同学们张大嘴巴,眼神互相交流着,是吗?一定是。没有说是谁,但都知道是指谁。细细看,樊老师走路的弧度还在,只是缓慢好多。他的脸上,被岁月刻成的纹路已成风霜。满头白发的樊老师坐定,“刚上完课,让大家久等了。”“上课?”大家几乎异口同声。他笑呵呵用眼神环绕一周:“没办法,歇不下来。”席间,班长把睡觉那个“梗”又抛了出来,大家都在笑。樊老师下意识地“咳咳”两声,我们突然正襟危坐,仿佛回到三十年前那个课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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