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烟：鹊华山色写乡愁
2023/1/6 6:00:00 阅读行动

     北宋大画家郭熙说，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

     小作家胡烟觉得，春天如诗歌，夏天是小说，秋季萧瑟如散文，冬季适宜灯下写杂文。这是读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所生发的一点小感慨。《鹊华秋色图》乍一看很丑，以至于我在很长时间内没有阅读它的冲动。它不仅颜色不美，造型也不整饬，树木房屋平铺，显得毛毛糙糙的，缺乏一以贯之的主题和气势。不知哪天，突然有了阅历和耐心，从中收获了别样的美感。它是于平淡中蕴含绚烂，以此屏蔽那些肤浅的读者。那是元贞元年(1295年)，赵孟頫任满济南路总管府事，称病辞官回到故乡吴兴。好友周密祖籍济南，却从未回过故乡，为此感到遗憾。赵孟頫深情款款，用笔墨为他描述济南的鹊山和华不注山周边景色。我对济南的想象，是“家家泉水，户户垂杨”。一派盛世和谐。小山整把济南围了个圈儿，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别可爱，好像是把济南放在一个小摇篮里，它们全安静不动地低声地说：“你们放心吧，这儿准保暖和。”这是小学语文课本上，老舍先生的名篇《济南的冬天》。老舍很懂画，收藏了好多齐白石的画。他甚至激动地用文字画水墨：“古老的济南，城内那么狭窄，城外又那么宽敞，山坡上卧着些小村庄，小村庄的房顶上卧着点雪，对，这是张小水墨画，或者是唐代的名手画的吧。”与江南秀丽的山水相比，济南的美是偏于粗粝的。这种微微冷峻的气息，作为南方人的赵孟頫感受更加深切。再拿写文章来打比喻，赵孟頫开始作《鹊华秋色图》这篇“散文”的时候，想到哪里，笔就落在哪里，不去刻意设计每个位置应有的风景，全凭一种萧散的情绪和灵感的流动。赵孟頫显然厌倦了两宋时期那种精巧小品的创作模式。他放眼济南的秋天，形状不相对称的山川、荒率的芦草、散落的渔船，农夫渔夫，各自忙碌着自己的营生。有哪些是刻意安排的呢？赵孟頫迷恋这种自由和萧瑟，长期周旋于虚伪的官场，他需要真性情的创作给自己透一口气。绘画时他努力回避惯性的巧思，让思维回归自由和烂漫。如此，动人的细节如同秋天的云朵一般明朗，无规则地纷纷呈现。画面以跳跃式的形式推进，右边尖峭的是华不注山，左边圆缓的是鹊山，这两座山现实中其实相距甚远，但画家有意识地将它们凑在了一起。平地上忽然出现的两座山、中间突兀的大树、山脚下较大的房屋树木……他不在意比例、地形，强调的是一种随性的表达。这是一篇行云流水的散文，一篇主题思想并不那么集中和深刻的散文，它的篇章并不宏大，也并未讲述惊心动魄的故事，却有着迷人的肌理。一字一句，传递着语言本身的美感。并且，这篇散文的读者不是普通大众，而是真正的作家。前者或许会觉得味道寡淡，而后者却能从中读取一种内蕴，并得到语言上的感动和启发。周密应该是个合格的读者。他的《武林旧事》中，尽是临安风情，没有如此滋味的秋色。“秋水涓涓，情渺渺，美人何许。还记得，东堂松桂，对床风雨。”这是周密笔下的秋天。可以想见，当赵孟頫为他展开这幅别样的济南秋色，他将是何等的喜悦与感慨。两个在仕途中参悟人生的人，在秋天里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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