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剑雄：师爷们干的坏事基本上没有流传下来
2023/1/17 18:00:00 悦悦图书
本文为葛剑雄教授在B站的视频文字稿
我的祖籍是浙江绍兴，从小就听说有绍兴师爷，但实际上就连绍兴本地的老人也不知道绍兴师爷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究竟有什么本事。
为什么呢？因为师爷从来不会把自己的经验写下来。即使写下来也都是冠冕堂皇的话，他们真正的经验都是口耳相传的，只传子不传女。我们今天要了解绍兴师爷的真相，了解绍兴师爷在历史上究竟起了什么作用，简单地看历史书是看不明白的，需要我们自己去分析。
通过几个例子可以看到，(历史上)绍兴师爷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着地方官员，甚至中央官员。所以我曾经提出一个概念，在中国古代负责治理事务的究竟是官，还是吏？官和吏的区别在于，官是通过科举考试后，由朝廷任命的，他们有身份、有法律地位。但是吏没有这种身份，理论上讲他们是官员雇佣的部属，是辅助人员。但是在中国古代的政治体制下，吏，也就是师爷，往往起到了官所起不到的作用，往往能做到官所不能办到的事情。
影视剧《绍兴师爷》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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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凯旋，被敲竹杠
我举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清朝一位皇子被任命为大将到西北去作战，打了胜仗。打一次大仗，开支高达几百万，他到户部衙门去报销经费，需要经过审计。他派人把这些单子送到户部衙门去，但户部的官员不负责审计。师爷们就跟他说，审计的工作量很大，大概要三年。皇子说，怎么要那么多时间？师爷们回答他，手续很繁琐，想要快点也可以，拿二十万两银子出来。
皇子很生气，不给钱。结果，师爷们就真的不给他审计，后来皇子急了，这可怎么办？别人就劝他，这个钱还是给了吧，不给的话，他们真的给你拖三年。另外你要想想看，这几百万开支经得起审计吗？白条子有多少，有些钱到底花在了哪里，难道你不明白吗？现在你立了功打了胜仗，皇上正在高兴的时候，如果他们很快地审计结束，皇上肯定会给你升官，给你的赏赐肯定不止二十万两银子。要是拖了三年，即使他们不找你岔子，到时候皇上已经转移兴奋点了，说不定什么封赏都不给你。要是他们抓住你的把柄，说你经济上有问题，开支有问题，那更麻烦。
皇子觉得有道理，没有办法，老老实实给了他们二十万两银子。银子一到，审计很快结束，每笔帐都算清楚，报销手续完成，皇帝果然给了皇子更大的封赏。可见师爷的本领有多大。
影视剧《绍兴师爷》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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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也师爷，败也师爷
我再举一个师爷干坏事的例子。县里的师爷一般有两种，一种叫钱粮师爷，就是管收税的，负责财政。另一种叫刑名师爷，管案子的，负责司法刑事。
有一次，有人托一位刑名师爷办事，说自己有一个冤家现在关在监牢里面，你想办法把他杀了。这位师爷拿了钱，答应了。他去找到那个犯人的家属，说你们家的人是不是正关在监牢里受苦？家属说是啊，你有什么办法帮我们救他出来吗？我们可以重谢你。师爷说这样，你写一份报告，说他病重要求保外就医。家属说好，就照办了。
过了一段时间，这个犯人在监牢里病死了，家属这个时候才知道上当了。但是他们敢去揭露吗？如果说是师爷害死的，但他们明明是自己说犯人病重的，病重的人死掉是很正常的。如果说病重是谎言，那欺骗官府本身就有罪，人都死了，家属再去受罪何必呢？只好吞下这个苦果。师爷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桩坏事干成了。
影视剧《绍兴师爷》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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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千金，大事化小
师爷还有一个功能，就是代长官起草文件，这里面大有玄机。
清朝时候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某地祭孔的时候，当地的官员跟去祭拜。总督和将军站在一起，布政使低一级，站在他们后面。祭孔结束以后，将军给朝廷打了一个报告，说今天祭孔的时候，后面的布政使帽子都没有戴正，这是违规，要求查处。
朝廷就把他的报告发下来，让总督查一查究竟有没有这回事。总督就很为难，要是说有这回事，实际上是冤枉了布政使，也就是冤枉了自己的下属。如果说没有这回事，又得罪将军。将军地位很高，不能轻易得罪。怎么办？
这个时候有师爷说了，我只要八个字就可以解决问题，你得给我奖金，一个字一千两银子。总督说如果你能办到，我就把钱给你。师爷的办法很简单，说你只要上报八个字：依例在前，义无反顾。皇帝一看就懂了。
这是为什么呢？这八个字的意思是，照规矩我是站在前面的，要遵守规矩就没有办法回过头去看，所以我不知道他的帽子有没有戴正。反过来想，将军是跟我站在一起的，他怎么知道？如果他知道，说明他自己犯规，回过头去看了。八个字，将军再也没有办法做文章，事情就消解了。师爷的本领之大可见一斑。
历史上还有更多关于师爷的例子。比如，曾国藩的下属鲍超，给上面汇报自己的战果，用词是“(臣)屡战屡败”，师爷说这个不好，把“屡战屡败”改成“屡败屡战”，同样四个字，但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同，一个是我老是打败仗，一个是即使我老是打败仗，我也一直坚持打。
在中国古代，特别是明朝、清朝，师爷做过许多大事，也做过许多小事。他们干的坏事基本上没有流传下来。但偶然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也值得我们好好地分析。
来源：悦悦文化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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