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企业当由狼而狮
2019/3/23 20:11:19卢 卢泓言
这是我跟一个美籍华人的聊天。她曾经担任一家纳斯达克上市公司的高管，现在硅谷创业。
问：你们怎么看华为的策略？它跟美国正面刚起来了。
Jenny：你告我，我告你，只是手段。华为是一个闯进西方花园的野蛮人。本来他们几家自己玩，后来有个人闯进来了，被看成是野蛮人。华为很幸运也很吃亏，它是第一个闯进去的，所以是第一个经受考验的，它代表中国企业经受考验。是强者的成人礼。
问：为什么说是野蛮人。
Jenny：因为不熟悉，华为背后的文化和体制跟西方不一样。我们是“中央之国”，他们是“山巅之城”。我们叫自己龙的传人，他们说自己是上帝的选民。工业化助长了白人的种族优越感。
华为也有弱点。它的作风是独占，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它实力太强，但这么大了，应该把强回收一点。欧美企业会建立生态，核心自己做，留口饭给小弟和本地的玩家一起吃。很多中国企业喜欢把钱挣完，这是华为的危与机。人家怕你，不是钦佩你。如果一国要对付你，它得有盟友才好办事，那些害怕你的人就成为它的盟友。
问：前一段老任出来对媒体说，华为在5G上没对手，西方不买是自己吃亏，世界离不开华为。
Jenny：我们自己人听起来觉得真是扬眉吐气。但是换个立场，这个世界离不开的只有太阳。你说话这么硬，他们觉得你是狼，不是狮子。好莱坞有部电影叫 《lions for lambs》，狮子是有责任的一面的，比如《狮子王》，王要维护秩序。我们去理解别人的想法，适应它们，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挫折。我看华为已经意识到了，任老板对bbc的采访里大谈对英国的投资，对欧洲各国的投资。
问：美国控告华为比如商业欺诈等等，你们信吗？
Jenny：法律的事让法院判。关键是为什么集中这么大力气搞华为。控告只是手段，华为告美国政府也是手段。你想，世界头号强国来搞一家公司，它有恐惧，而这些恐惧有一部分来自于它觉得你是狼。我们自己看华为不也是狼性吗。狼性在创业阶段是优点，做老大的时候就是缺点，我们要认识到这个问题。
问：关于狼性。网上有个姓李的离职副总裁写文章说，身体不好了，老婆也适应不了深圳，然后申请离职回北京，但老板建议他离婚。
Jenny：韩国的三星，中国的华为，都是凭一己之力提升一国科技实力的伟大企业。三星的老大说过一句名言，除了老婆不变，其他一切都要变。大家心里是有条线的，不管在西方还是东方。如果健康可以牺牲，亲人可以放弃，这只在战争年代可以理解。怕的是战争年代的下意识动作在和平年代还死抱着。
问：前一段看到，有个美国记者发推说，华为出钱请他们到深圳采访参观。这个记者很反感。
Jenny：这是不熟悉造成的敌视。在很多亚洲国家还有比如俄罗斯，负担记者采访费用是普遍的，有商业往来的两方互请对方旅游，彼此都接受。但对于有些美国人这是不道德的。你认真检查这个事情，确实有问题，受人好处很难自证清白。把东方的潜规则顺手拿到西方去用，人家就把你当成野蛮人，至少潜意识里排斥你。印度人在美国比中国人混得好，因为印度跟美国类似的体制和法系，他们的潜意识跟美国不陌生。
问：中国人是野蛮人的形象吗。
Jenny：中国的游客，随地吐痰，大声说话，买奢侈品，暴发户的印象。中国的留学生，顶尖的很多，可是滥竽充数的、因为作假被退回来的不少，前一段一个名校的教授给华人学生贴上不可信的标签，激起很大的争论。华为代表中国的企业，独狼的感觉，没能给人安全感。游客，留学生和企业，是人家认识你的门面。
问：中国的互联网企业在国外也有做的不错的吧。
Jenny：bat还做的不够，尤其在美欧，反而不如有些小企业做得好，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反差。bat根深蒂固适应的那些行为方式，在美欧很难用上。张颖说，如果中美创业者在一个市场里竞争，中国人会把美国人杀的片甲不留。我觉得中国创业者狼性十足，在丛林里会赢，可是在城市里未必。我们要理解，中国有独特的国情，这些独特性会成为面临西方市场的障碍。
问：具体怎么说。
Jenny：比如十年前淘宝封了百度，自己成了堡垒，后来3Q大战打得水火不容。App时代更封闭，淘宝封微信，微信封抖音，百度被说成是局域网。搜索是天然排斥封闭的，可是当其他人都封闭，搜索只能是局域网。有次马云在央视，有人问他为什么对京东做二选一，马云说，现实太残酷，活下来才是强者，也从没有人放过我们，百度不会腾讯也不会。这是土壤。在美国要是互联网巨头这么干，会被罚死，骂死。它的立国之本是三权分立，就怕你一家独大，这是它的民族性格。
问：据说Facebook像素级抄袭Tiktok做了个Lasso。可见美国也是野蛮竞争吧？去年有一个硅谷的报道，说他们的科技巨头为记者负担采访费用也不少见。
Jenny：Facebook不是一家典型的硅谷公司，它很野。封闭是不敢的，包括亚马逊和谷歌都相互有竞争，做对方的事，都做的不好，但也不会封闭。虽然有中国企业家骄傲的到处说，以前我们抄硅谷，现在硅谷抄我们。可是他们抄你，但骨子里不尊敬你。就算中国企业之间，雷军和杨元庆公开出来对友商某些做法表示不屑。我们自己人都不尊敬自己人。
问：Facebook的东西谷歌不是也搜不到吗。
Jenny：我在社交网络里的东西是私人的，当然不希望被谷歌搜到，这是用户需要的权利。但中国互联网的彼此封闭，是用户需要吗，用户只能被迫接受。
问：Uber也是一家非常狼性的硅谷公司。
Jenoy：这个文化的缔造者，它的创始人TK却被迫离开了自己创造的公司。他在离职信里说，“为了实现Uber 2.0的成功，TK要首先变成可以领导Uber的TK 2.0”。
问：其实历史上中国的互联网企业做彼此的业务也是没做成的。封闭可能还是出于恐惧。
Jenny：这怪不了他们。恐惧是历史留下来的民族性格。被其他国家欺负了那么多年，穷太久，吃饱饭才是最近的事，怎么可能一下变成贵族。为了活下来，就要不惜一切。鸦片战争以前是闭关锁国，人家用大炮打得你开门，把你变成殖民地。现在不同了，我们没有闭关锁国，不过在觉得有高风险的时候关起来，自己壮大了，才有能力把门打开。我们是这个思路的受益者，今天只有中美两国有自己的社交网络、搜索引擎、电商平台，其他国家的都被干死了。企业会继承这个经验。
问：你这么一说，真是豁然开朗。
Jenny：不过现在到朝前看的时候了，人家在倒逼你。创业时的狼性是优点，做老大的时候就是缺点。世界八大科技公司都在中美两国。美国的五家都是全球性的，中国的华为走向全球现在遇到巨大的阻力，可以说是扼杀。不管这种阻力是不是合道德的，我们要务实，理解局势，改变自己，才能在现实上更快成功。现在华为在前面撞墙，bat们排队进场，不转变的话难免会艰难重重。一带一路的国策，华为和bat们是不是能取其精髓。
问：你的意思是，中国企业代表中国去世界做老大，就肩负着改变世界对我们看法的责任？
Jenny：一国体制由其国情决定。这不能动摇。但在与世界交接的共通地带，比如市场竞争上的潜规则，要跟世界接轨，让他们觉得你不是陌生人，不会心里发怵。我们实事求是的处理自己的问题，也要实事求是的处理跟人家接壤的问题。你不能希望中国的游客和留学生一下子就变成贵族，但可以希望顶尖企业先完成从狼到狮子的转变，更开放。
问：90后应该会出马斯克那样的人，他居然敢把专利开放给对手而无惧竞争。但反过来，90后如果连狼性都丢掉了，家业都可能守不住。
Jenny：那更得抓住机遇向上转变。90后没经历过战争，没饿过肚子，不会再是狼了，我们能不能以身作则把他们养成狮子。中国的精英应该想想这个问题。历史大机遇在眼前，别人的打压一定会有，那是个不变的常数，决定性还是自己会不会君子豹变。有句古话叫“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能不能把曾经成就我们的东西放下。
问：想起来，儒家文明一直不是狼性的，而是柔软而自信。儒释道都是类似。
Jenny：中国人的文化底色不是狼性，只是近代被人欺负被迫长出了狼性。久远以来我们管自己叫龙，拿破仑管我们叫沉睡的狮子，强大而自信。儒家文明没有发展出科技和商业，然后近代中国人丢掉了自信。后来亚洲四小龙和现在的中国证明了，儒家文明能够兼容科技和商业，就像历史很多次发生的一样，兼容外族文化之后还能空前强大。我们什么时候恢复自信了，这头沉睡的狮子就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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