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势能: 从1842到2022
2022/6/21 19:40:00 卢泓言
1842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清朝签订了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这件事标志着陆地文明的代表,在当时封闭而落后的清朝,被海洋文明的代表,开放、先进而又残暴的大英帝国撕裂了。
从这一年开始,中华民族所在的这一块陆地文明,被海洋文明所改变所摧残。有很多关头,这一块陆地文明甚至奄奄一息,差一点就灭绝。不过在最近几十年,又找到了利用海洋文明,与之水乳交融的一条道路,国力蒸蒸日上,甚至逼近了代表海洋文明的全球霸主美国。
但同时,无论是从外部还是从内部,海洋文明都一直想取代陆地文明对这块大陆的主导权。1842年之后180年的2022年,随着对“资本无序扩张”的清理和最终尘埃落地,这标志着陆地文明还是主导着这块陆地,而海洋文明只能成为有益的补充,为我所用。
一个正在发生的历史版本可能是这样的,大航海、科技创新、以及全球化,兴于海洋文明,乱于海洋文明,但将安于吸收了海洋文明之后的新的陆地文明,中华民族之复兴,落脚点可能就在于此,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落脚点可能就在于此,人类命运共同体,落脚点可能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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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理一下陆地文明和海洋文明。
陆地文明的核心特征是公权制定规则,也就是说,在原有的法规之外的空白空间,公权被期望随时进入,去做出引导。海洋文明的核心特征是私权制定规则,也就是在原有法规之外的空白空间,公权不能进入,这里完全是私权的自由。
陆地文明这个特征,它背后的思维方式是“没有国哪有家”。海洋文明这个特征,背后的思维方式是“没有家哪有国”。
没有国哪有家,是自上而下的,它的假设是,公权是负责任的,是善意的,是家长作风。但没有家哪有国,是自下而上的。它的假设是公权是可能犯错误的,是邪恶的,所以要保卫私权,免于受到公权的干扰。
根据“家国同构”的这样一个原则,没有国哪有家,在家庭里的体现,就是父权的强大,就是“棍棒出孝子”。但是没有家哪有国,在家庭的体现,就是父权受到束缚,比如家长要打小孩,需要警察在旁边看着,否则就是虐待小孩。
没有国哪有家,背后是一种集体文化和责任文化。把这种集体的责任体现在家长身上,体现在公权身上。没有家哪有国,后面是一种个人文化和自由文化。优先保护个人的自由来对抗公权。
集体文化和责任文化,它的根基在于,农耕文化形成的定居文化和熟人文化。因为是定居在一个熟人群体里,所以自然的会看重集体的氛围,大家彼此之间负有责任。熟人之间是多次博弈,需要建立一种稳定的关系。
而个人文化和自由文化,根基在于通商文化迁徙文化发展而成的生人文化,生人之间很多时候是一次博弈,所以需要在陌生人之间保持个人的独立,保持戒备。
熟人之间是多次博弈,所以会更多展示人的值得信任的一面,以及责任的一面,生人之间是一次博弈,之后就各走各路,所以比较容易展现出人的恶的一面,以及相互要防备的一面。
农耕文化和通商文化,背后的分歧点主要在于地理原因。陆地文明的集大成者是东亚大陆,海洋文明的集大成者是地中海周边,它们在地理上是完全相反的两种存在。
东亚大陆是被大洋和高原包围起来的一块封闭的,比较容易大一统的一块陆地。而地中海周边,是被地中海连接起来的欧亚非三块大陆,而同时地中海北面的欧洲的半岛以及岛屿,其多山多岛的地形也更容易形成分裂的国家。所以它会促成一种分裂的,但彼此通商交流的氛围。
总结就是,东亚大陆是封闭的,是一统的,但是地中海周边是分散的,开放的,流动的。
封闭而统一的大陆比较容易重农抑商,那个时代的农业,能够把一个社会原子化,每个家庭自给自足,男耕女织,这样大一统的中央集权是最稳定的。之所以不重商业,因为商业会整合分散的资源,然后形成一股大的实力,就有可能整合社会的其它实力,对集权形成冲击,分裂一统。
地中海那块分散的、又彼此联系起来的不同国家之间,比较容易形成通商的氛围,而通商能够整合起所有国家的资源,形成一个很强大的实力。比如曾经的威尼斯共和国,地盘很小,公民很少,但就是通过掌握航路,大力通商,积累了巨大的财富,成为地中海的霸主。
正因为是封闭的,并且是大一统的,那么陆地文明就很可能是守旧的,也是稳定的。正因为是开放的和流动的,那么海洋文明很可能就是不断变化的,可能不断创新的,也就是不稳定的。
到此为止,其实陆地文明和海洋文明也属于人类无法摆脱的一个基本的框架,那就是二元的对立统一。陆地和海洋是组成地球的两种主要的地理结构,那么陆地文明和海洋文明其实一直就是二元对立统一的关系,这意味着任何一种文明的内核,它都不可能消失,因为如果一个消失,另外一个也消失了。当一种文明的内核发挥到极致的时候,那么它实际上内部已经开始孕育着一股相反的力量,如果它不遏制其内核的过度膨胀,那就走向衰老。
古今中外对二元对立统一都有论证,我对此的认识主要来自老子的一句话,“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不美,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就这句话,从人的本能,从生活经验里面就可以得出,它是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
然后再有,“反者,道之动”,相当于对二元对立统一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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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学者对人类社会进化有一个推论。
第一点,文明要发展,必须发展科技。其实就是,如果没有高科技武器,就会被灭掉,这个是成立的。第二点,要发展科技,必须发展经济。只有在市场经济里面获得源源不断的利润,才能保持对科技的不断的投入。这个也是成立的。第三点,如果要发展经济,就必须有自由化。其实在市场经济里,人一面要有需求,另一方面要有创造性来满足这些需求,而一个自由人最能释放出自己的需求和创造力。这一点也是成立的。
第四点,世界整体在朝着全面自由化的方向发展,只有社会主义中国是特例。如果中国也朝着这个方向发展,那么这就是“人类历史的终结”。但中国好像不会朝这个方向发展,那么中国就是现在人类世界的一个巨大的变数。
前三点论证是非常强大的,完全能够理解。但问题就在于,这个论证是否就是现实的全部?或许只是现实的一面?
杜兰特说过,历史太丰富了,从中可以得出任何结论。把这句话引申一下,人性太丰富了,可以从中得出任何结论。人是天使,人也是魔鬼,都是成立的。柏拉图说,人类永远在自由和自律这两个极端之间往复运动。
无论看起来多么饱满有力的论证,都需要用二元对立统一这个理论来纠正可能出现的偏差。这里附带提一句,二元对立统一,实际上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一生二”这个环节,因为二元对立统一,所以它从二回到了一,一接近于道,是一个非常实用的底层原则。
当人类的求生和发展,必须逼着自己朝自由化的这个方向迈进,不断的走,那么在这个过程当中就预示着,如果自由这个特征无限制膨胀,那就会逐步走向它的反面,也就是自律,秩序的一面。当一个理论得出必须自由化才能生存,那就预示着它的相反的一面,自律和秩序的一面,已经获得了巨大的势能。
如果相信二元对立统一,那么中国作为一个世界的特例存在,并不意味着它要灭亡,相反意味着它要爆发。
这几十年来的实践,很多人都相信中国有国运,实际上相信的是国运背后有一股势能,而这股势能本质上就来自于二元对立统一。也就是当与你对立的一种东西发展到极致的时候,实际上它已经开始在向你转化了,所有的国运最终都体现为一点,当全世界都在无限制的自由化的时候,中国的这种秩序和自律,就会获得越来越多的优势。
今天很多人如果站在西方,也就是海洋文明的立场,看到的陆地文明的一切缺点,实际上也可以是它的优点,是它在这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的东西。
科技是一股巨大的变量,科技的强大是对个性、自由、个人权力的赋能,以及美国为代表的海洋文明对中国的高压强的对抗,这两点,实际上都是陆地文明,是中国体制得以获得势能的一个保证。
很多人认为web3将迎来“个人主权”的时代,因为web3可以赋予个人前所未有的能力和自由,所以组织和国家就会衰落。
但无论什么时代,科技都是放大器,它不可能把所有个人都变成强者,只会放大强者跟弱者之间的差距。李子柒和李佳琦只是极少数,绝大部分人只能在短视频的持续刺激当中,逐渐失去“延迟满足”的自律能力,成为可怜的生物电池。减少小学生玩游戏时间的政策出台,老百姓拍手叫好,但个别的“精英”家长却抱怨,这剥夺了孩子的游戏权利以及家长的教育权利。
科技让强者异常的强大,让弱者在强者面前变得不堪一击,无法保证自己的权利。在这个时候,弱者更需要组织和国家来保护他们的利益。
如果web3让私权得到最大限度的膨胀,那实际上就需要一个更强大的公权来平衡,这就将是中国身上所具有的一股势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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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元对立统一这个理论框架下,具体该怎么做?
那就是孔子给出的一句话,“执其两端而用中”,我的理解其实就是平衡。无论是二元当中的哪一元,如果想要持久健康,那就要吸收对方的东西,防止自我的过度膨胀和贪婪,这样使自己达到平衡,平衡才能持久。
前苏联就是走极端而死掉了,它在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都搞计划和控制那一套,物极必反,所以一夜就变天。
中国是坚持社会主义,保持家长制的父权,但经济上吸收了海洋文明,采取了市场经济的自由,所以中国走到今天,它实际上是一种平衡。陆地文明本来是封闭的,但中国拥抱了开放,陆地文明本来是稳定的,但中国拥抱了改革。
反过来,中国会给这个混乱的世界带来责任文化和集体文化,这也是陆地文明为海洋文明所注入的新的基因。也就是陆地文明的稳定性和大一统性,可能把之前对抗而散乱的世界带入所谓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有个问题是美国,它一直走自由这条路,那它平衡吗?
我认为美国在很大程度上,是非常平衡的。看这个社会是不是平衡,不仅仅应该看政治层面,比如三权分立,只在政治层面。而应该往底层看,或者跳到一个更高的维度去看,美国社会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基督教传统,这是立国之本,“博爱”所包含的责任,人对上帝的敬畏而产生的自律,这是对美国的自由化的一种非常强大的平衡。
可能正是因为有了基督教文化这样一种底层的潜移默化的熏陶,所以美国社会也是强调责任和集体这一面,比如约翰肯尼迪总统说过一句,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什么,要问你能为你的国家做什么。比如像西点军校的校训,强调责任,强调国家。
关键问题就在于,美国为了更多的创新,为了更多的自由,它会不会自己去打破这种平衡,比如基督教是不是在美国衰落了,比如基督教的不能堕胎、不能搞同性恋、不能碰毒品,这些自律的习俗都被打破了,那实际上就是为了给人更多的自由,脱离上帝的管教。
现在的趋势就是为了创新,为了自由,美国社会原来的平衡在一点一点的打破。那就印证了一点,这个社会正在朝着自由化的方向,为了加强自己固有的特点而极端化,这可能就是一个不好的现象,衰弱的现象,失去平衡的现象。
如果这个推论是正确的,那美国社会就会面临越来越多的问题。
无论公权还是私权,实际上执行这些权力的都是个人,那这些个人是否能自律,自己约束自己的膨胀和贪婪,这个是任何制度能否达到平衡的核心,所以最终还是苏格拉底的那句话,可以指导古今中外一切事情: 一切品格的源头都是自律。
因为人性是贪婪,有无限扩张的本能,必然会物极必反,必然会摔倒,那只有自律才能平衡掉这样一种特征,只有平衡才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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