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香港是如何教大陆人爱国的？
2022/7/2 22:41:30 雨中红莲
1
我小时候读的第一本书，叫《浙江省小学语文课本一年级(上)》，那是一本让我记忆深刻的书，毕竟是启蒙教材。
这本启蒙教材打开第一页是：毛主席万岁!
第二页：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第三页：把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第四页一共有二段：
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司的有文化的劳动者。
中国应当对于人类有较大的贡献。
不过第一天上学并不教这些字，而是直接翻到第一课。第一课的内容是：
「a，o，e，i，u，ü…」读完这一课后，回家就要天天念四声声调，：「义，咦，以，亿」。有些乡下老头说，孩子一上学说话怎么像哑巴了，学校老师教的是啥玩意儿。他们不知道这们外语叫「普通话」，不知道学校教的那玩意儿叫「汉语拼音」。从我家出发，往东南西北任何一个方向走一百多里，说话就听不懂了。这北京话距离我家4000里，乡下人怎么可能听得懂。
这课本让我记忆深刻。总共就那么薄薄的一点内容，竟然要慢慢学一学期，所以记得滚瓜烂熟。
有多熟呢？考试的时候有一道题要求写出n个「木字旁」的字，我坐在考场把课本从第一课默背到最后一课，一字不漏，把所有的字都列出来。
我不是为了炫耀自己是个学霸。我只是说当年基本上没有别的书可以读，我们的阅读范围和有声读物，主要来自几方面：
1、小学课本；2、墙上贴的标语；3、有线广播。
还有很多需要背诵的段落。人人都要熟练背诵的一段话叫「新时期的总任务」，正如今天的孩子人人要背诵24字核心价值观。
团结全国各族人民，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逐步实现工业、农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把我国建设成为高度文明、高度民主的社会主义国家。
我们接受的教育是最纯正的教育，因为外面的信息都接触不到，绝不会接受「不良思想」。2
当年很少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从出生到上小学，我都没听过有「国歌」这东西。
那时候，中国好像没有国歌。天天唱的是《东方红》。
村里的学校里也没有升旗仪式。因为学校连旗杆都没有。
有一天，忽然听说中国有了国歌，大家都要学会唱国歌。当时的国歌歌词是这样的：
前进!各民族英雄的人民!伟大的共产党，领导我们继续长征!
万众一心奔向共产主义明天，建设祖国保卫祖国英勇的斗争。
前进!前进!前进!
我们千秋万代，高举毛泽东旗帜，前进!
高举毛泽东旗帜，前进!
前进!前进!进!
国歌和国旗也印上了邮票。
然后学校里红火了一阵爱国主义教育。每个问题都有标准答案。
问：为什么要热爱祖国？
答：因为我们的祖国有五千年的悠久历史，人口众多、幅员辽阔、地大物博、人民勤劳勇敢，更有无比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和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的领导。
但是这个标准答案让我感到困惑。
世界上还有很多国家，他们历史不悠久。人口很少。地不大，物不博，人民也没有中国人民这样勤劳勇敢。还有很多资本主义国家没有社会主义制度和共产党的领导。
那些国家的人是不是就没法爱他们祖国了？
我可能是天生学霸，非常在乎思维周密和逻辑。爱国主义这事儿，就这样变成我童年时代的心理困境。3除了爱国主义，还有二种主义教育，一种叫集体主义，一种叫革命英雄主义。
有一篇课文，说的是大寨小社员的故事。有个大寨小社员，劳动的时候抱着大萝卜走山路，一不小心摔倒从山坡上滚下来，一直滚到坡底，却依然抱着大萝卜，他说：
萝卜是公社的，要保护好。身体是自己的，摔一下没关系。
比这更感人的是一个叫刘文学的孩子。
那是1959年11月18日晚上，14岁的刘文学看到地主王荣学偷集体的辣椒，就非要去举报。无论地主求饶还是掏钱贿赂，他都不为所动，最后地主被逼急了，掐死了刘文学。
当我在课本上读到刘文学的事，怎么也想不通为地主为什么要半夜出来偷辣椒。辣椒这东西，我吃一小口就会辣得合不拢嘴，炒菜也只需要加一小段，哪里需要去偷？这地主也太穷了吧……
到生产队田里偷点东西，这算啥大事呢，咱村里的农民，也是会偷偷摸摸拿点东西的。我和小伙伴们也偷过生产队的蚕豆、番薯、玉米，为几个辣椒闹出人命来，这事真是很奇怪。
刚学完刘文学的故事，马上就接着学习何运刚。何运刚也是四川人。这个何运刚的故事和刘文学几乎一模一样，为了抓住偷集体财产的小偷而被掐死了。只是何运刚要保护的集体财产更不可思议：他保护的是生产队给牛吃的稻草。
这乡下稻草堆遍地都是，大家都拿稻草烧饭，猪栏里面也垫稻草，跟猪粪一起腐烂就是肥料。乡下孩子谁没有在稻田烧稻草玩呢？
何运刚为保卫一捆稻草而死，这种献身精神让我很难理解。我觉得这样爱国爱集体的要求太高了，我真做不到。
后来我知道了刘文学牺牲的那个年代，全国各地都饿死人。四川省饿死了一千万。
我觉得如果我生活在那个饿死人的年代，我也会变成到公社农田偷粮食的小偷，而绝不会成为正义凛然的刘文学。
至于别的英雄人物，更学不了。舍身炸碉堡的董存瑞，火烧不吭声的邱少云，胸口堵机枪的黄继光，一辈子做好事的雷锋。他们都很伟大。
我们那时候也看很多黑白战斗片，情节很简单，都是战斗片。解放军灭国军，八路军灭日军，志愿军灭美军。对于我们而言，正如看游戏电竞直播，大家关心的是打得好看不好看。
4
有一次跟几个同龄人聊起少年往事，聊到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爱国主义主义教育是什么。大家不约而同地提到《霍元甲》。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依然记得那首令人热血沸腾的主题歌：《万里长城永不倒》。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睁开眼吧，小心看吧，哪个愿臣虏自认。因为畏缩与忍让，人家骄气日盛。开口叫吧，高声叫吧，这里是全国皆兵。历来强盗要侵入，最终必送命。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江山秀丽叠彩峰岭，问我国家哪像染病。冲开血路，挥手上吧，要致力国家中兴。岂让国土再遭践踏，个个负起使命。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江山秀丽叠彩峰岭，问我国家哪像染病。冲开血路， 挥手上吧，要致力国家中兴。岂让国土再遭践踏，这睡狮渐已醒。
《霍元甲》和那些国产电影不同，它有精彩的武打，有感情纠葛，有人间恩怨，里面的角色性格，像我们身边的普通人，而不是那种高不可攀的「革命英雄」。从《霍元甲》开始，陈真开始登上舞台。这是个不完美的英雄，曾经头脑简单，性格冲动，成时不足败事有余，但是他有情有义，血性冲天，眼中有不容置疑的信念和斗志。
在陈真身上，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血肉英雄，他可能就是我们身边的朋友，他的痛苦、压抑、愤怒、爆发、牺牲，我们都感同身受。
《霍元甲》的主题歌展示的是不堪欺凌、反抗的民族复兴。而《陈真》的主题歌多了些「城堡法」的内容：孩子，这是你的家。谁敢进入你的家，赶走他，别给他鼠摸狗盗。为了保卫你的家，你要像祖先一样去战斗，把鲜血洒。
《霍东阁》的主题曲也是极好的一首爱国歌曲。尤其是这几句，堪称经典。
好小子，这是你家国仇。好小子，你莫再躲背后。
好小子，有泪也不要流，把悲哀折在破衣血袖。
在《霍元甲》、《陈真》、《霍东阁》三部曲里，每个人都血肉丰满。故事虽然有点简陋拙劣，但是情感很真。
还有一部非常感人的爱国主义电视剧《大地恩情》。其中的歌词写得极好，百年罕见。
河水弯又弯冷然说忧患
别我乡里时
眼泪一串湿衣衫
人于天地中似蝼蚁千万
独我苦笑离群
当日抑愤郁心间
若有轻舟强渡有朝必定再返
水涨 水退
难免起落数番
大地倚在河畔水声轻说变幻
梦里依稀
满地清脆
但我鬓上已斑斑
后来的《再向虎山行》，《上海滩》，也都充满了爱国情怀。我还记得周润发扮演的许文强在别人跟他说民族大义的时候，冷冰冰的一句台词：
我第一次提起国家民族，坐了三年监狱。我第二次提起国家民族，失去了这根手指。
但是，当面真正的民族大义，许文强依然赴汤蹈火。
5
八十年代的香港，黄霑作词的《我的中国心》让张明敏一夜成名。
电视剧《万水千山总是情》中汪明荃演唱的《做个勇敢的中国人》，占据香港流行音乐榜首。
整个八十年代，香港的电视剧和歌曲霸占了大陆流行文化的半壁江山。那真是满满的爱国情怀。
那时候的香港人，对自己的「中国人」身份极其看重，民族主义思潮高涨。对于香港这种商业化极高的环境，影视和音乐作品也就反应了大众的审美偏好。所以，当时的影视和歌曲折射香港人的爱国之心。
黄家驹去世之前都没有等到香港回归，但他一直深爱着自己的祖国，多次在演唱会上表示自己爱中国，相信这个民族。《长城》，《大地》，都是爱国主义的歌。
1991华东水灾，香港明星大规模义演。
2008汶川地震，香港捐款达到全国总捐款的一半，这是以700万人口和13亿人口的对比，人均捐款量将近大陆居民的200倍。
93年香港还没有回归时，张国荣拍摄《霸王别姬》，面对国外记者提问，他将两岸三地翻译为「from HongKong、Taiwan、Mainland Chinese」，在外国电影节里，他也穿唐装表示自己中国人身份。
香港回归时，刘德华一首《中国人》很代表大家的心声：
一样的泪 一样的痛曾经的苦难 我们留在心中
一样的血 一样的种
未来还有梦 我们一起开拓
手牵着手不分你我 昂首向前走
让世界知道我们都是中国人
我们是青春期享受香港文化的一代大陆人。我们很荣幸生活在那样一个时代。那时候的中国有香港这样一个辉煌的文化中心，创造出这么多让人热血沸腾的爱国影视和爱国歌曲，让我们从小时候接受的空洞的说教教育脱离出来，真切感受到自己和民族血肉相连的真情情感。
教育是靠感动和代入感。而不是靠背诵条文。让我们懂得爱国的，是那个时代的香港人。
昨天是香港回归25周年，在这盛大的纪念日，回忆过去，感恩香港。
或许有一天，一个来自大陆的老头和一个来自香港的老头面对面坐在巴黎左岸的酒吧喝酒，说起他们年轻时候的爱国情怀，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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