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坤:一个贫穷而美貌的男人在这世上可能遭遇什么
2015/12/30 传媒1号

     电影《寻龙诀》自12月18日上映以来,8天累积票房便已突破10亿。陈坤为了演好男主角「胡八一」,除了研读原著《鬼吹灯》外,还看了100张碟和一箱子书,内容涉及风水、八卦、紫薇斗术、梅花易数等方面,并接受了繁重的搏击训练和体能训练。

     今日推送一篇《人物》2012年的封面文章节选,那时陈坤第一次组织「行走的力量」刚刚从山里归来。接受采访时,他呈现出令人印象深刻的个性,极端的要强,同时又保持自省和克制。

     他的人生逻辑里塞满了「我能做到,你为什么就做不到」一类诘问,并永远保持警惕,「是把自己打到最低,把一切情况想到最糟糕,然后以最绝地的心境不抱任何幻想地走我的人生路。」

     《人物》微信账号:renwumag1980文|许晓 张伟 编辑|张捷

     陈坤与《人物》记者见面地点在北京东三环附近很贵的写字楼,距离80层的国贸三期500米,从19楼望出去,一眼就能看到CBD最负盛名的那些建筑。当年贫穷的少年如今已经习惯了坐头等舱出行,并且在努力推行自己的梦想。

     这首先是基于感恩,「我知道自己的分寸。我知道我的财富积累虽然有我一定的努力,但是大部分是大家赏我口饭吃。」他说,「我小时候没吃着,特别希望分享给我,没有人分享给我,我很生气。长大了我就觉得,我有的吃的时候我跟你们一起吃,你愿意吃就来吃吧。」

     读北京电影学院,有一次,老师分配他骑自行车去几里外的超市买郊游用品,他不会骑,也不说,推着自行车就走了,推着去,推着回来。「就是因为太要强了,或者说,心里面想要强大的那个愿望太迫切了。」

     陈坤的儿子有时候会问他「妈妈是谁」这个问题,这也引起了他的思考。陈坤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合,后来离异。「他重复着我的人生,被迫面对这一切,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梳理好他的心态。」

     陈坤对自我的评价是:「我从小就是个很要强的孩子,看着很蔫,心里特有谱,特倔!」他对人生永远保持警惕,从不认为自己可以比其他人得到多一点点优待,「是把自己打到最低,把一切情况想到最糟糕,然后以最绝地的心境不抱任何幻想地走我的人生路。」他的人生逻辑里塞满了「我能做到,你为什么就做不到」一类诘问。「你必须吸取我吃亏得来的经验。」他有一次这么对弟弟说。

     陈坤说,自己多半受「打压式」激励长大,所以也常下意识地对身边人提高要求,某种程度上,他毫不掩饰自己对身边人的控制欲。「我是个暴躁而强势的人。」

     与他熟悉的人能举出无数个例子证明这一点。有一次,他的宣传总监因为某件事情,承诺一年不吃羊肉,但在拉萨时,她在一个只有羊肉的馆子里破了戒。陈坤严肃地说:「这点事情都做不了,还能干什么?去大昭寺磕10个长头。」于是,宣传总监去磕了10个长头。

    

     「行走」中的陈坤

     陈坤第一次组织「行走的力量」在4年前,地点是西藏。他选择了大学生这个群体。从18000多报名的北京大学生中选出10人参加。陈坤组建队伍的标准总结起来只有两条,一是「没有说喜欢我」,因为他不想这些人是自己的影迷,影响活动的纯粹性;二是有韧劲儿。

     第一次面试有一个现场打背包环节。学生们要在3分钟内将睡袋、防潮垫、登山杖、水壶等户外装备装进背包。等他们手忙脚乱打好背包后,陈坤「阴险」地说:请把它们按照原来的位置恢复原状。一个女生因为迟到被教官罚做40个俯卧撑,他的解读是:「女生和男生在人生中面对的困难一样多,所以每个人都要让自己变得坚强。」

     选拔中,他不断强调「韧性」的重要性。他曾给每个最终入选的人作出一段简短点评,其中反复出现「个性很强」、「内在很倔强」或是「内心其实很有韧劲儿」这样的评价。他甚至表达过这样的意思:即使并不是最有才华的人,只要有意志,将来就了不得。

     最终的队伍由5男5女组成。那时,他参与的电影《画皮2》刚杀青,陈坤就飞往拉萨与他们会合。但在行走第一天结束时,陈坤和学生们发生了一次争吵。

     事实上,陈坤从行走开始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反复怀疑自己「是不是挑错人了」。工作人员讲完「禁语」的规定和安全措施后,有人提问:如果爬不动了怎么下山?紧接着,几个年轻人讨论起这个话题。

     陈坤很严肃地打断了他们:「行走是挑战身体极限,是冲着前方,而不是还没走先想着退出。就连退,脸也要冲着前。」

     冲突在第二天变得更加严重。由于头一天的不快,学生们憋足了劲儿证明自己,成功翻越了色拉乌孜山,陈坤也沉浸在「战胜自己」以及「心里充满了正能量」的情绪里。但下山途中,学生们打破「禁语」,他们嘻嘻哈哈聊天。

     「我的火噌地就上来了,一言不发快速向山下走去。拐过弯,走到确定同学们看不到的地方,我突然爆发,把手里的登山杖用力朝石头上砸,登山杖几下就折断了。」他回忆道。

     这时候,摄像师孙辉还在跟着他,摄像机一直开着,陈坤大吼「不许录!」孙辉继续举着摄像机,陈坤大喊:「他们以为我是请他们来旅游的吗?」

     在山脚下,他又一次对学生领队大吼大叫。随后,在餐厅里,双方的争论继续。失望者和委屈者互不相让,陈坤抱怨他的队伍「没有我想象中强悍」,受到伤害的学生则给出了这样的指责:「坤哥,你花了这么多人力物力财力去做一件完全对自己无利的事是不可能的,我觉得我们不过是你的一个工具,在陪你作秀。」

     危机最后是以陈坤的自省化解的。他是个惯于自省的人。在宾馆房间里,他花两个小时思考和解剖自己。「我是个暴躁的人,暴躁而且强势。」他说,他的逻辑是「我不会害你,所以你要接受我的方法」。

     比如,在拉萨,他的小弟负责全队饮食,出了一个小差错,他当着全队人大发雷霆:「能不能干?不能干就滚!」他后来承认,这是不对的。

     终于,他在晚上10点钟走进学生们的房间,先道歉,再交流。他掏心掏肺,讲述自己成长、成名与迷失的故事。这次感情攻势让这支队伍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他的权威。学生们流着泪说对不起。当一个学生说「其实我们就是想要一点鼓励」时,陈坤说:「我不想这么早鼓励你们,也许不鼓励可能会不愉快,但是你们会铆着一股更大的劲,想证明给我看。」

     「我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他最后补充说。

     对待自己的队伍,大部分时候,陈坤是强硬的。偶尔,他也会处在摇摆之中,他必须压制自己的同情心,来完成对信念的坚守。这个信念的内容之一是:人要学会接受一切既定的事实。

     有一次他失败了。那是在第一次行走的选拔结束后,两个大学生因为身在三亚而没有报名资格,又不甘心放弃,一路搭车到了西藏,每天在活动组住的宾馆外等候,或者远远地尾随着他们行走。陈坤总是狠着心从他们身边走过,无视他们脸上强烈的请求。有一天探访盲童学校出来,两个男生马上对着他行军礼:「立正,敬礼!」笨拙的姿势让陈坤发笑又有点难过,他一挥手:「走,先上车。」

     但他在大多数时候都成功克制了自己。在拉萨的盲童学校里,他一眼就看到一个男孩,瘦弱,安静,「关键是他长得特别像我,我一抱着他,就舍不得撒手了。那一刻我有一种冲动,想把他带回北京。那一刻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

     他可以成为这个孩子生命中的超人,这正是小时候他所期望的,一个从天而降的超人带他脱离苦难。但他最终战胜做超人的冲动。走的时候,心里带着一贯的自省,担心这种短暂的温暖消失以后,是不是也是一种伤害。后来同事告诉他,离开的时候,那个男孩偷偷跑出来送他,在墙边站了很久。

     两个月以后,他再次路过拉萨,经过一番考虑,没有再去盲童学校看那个男孩,理由是:「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有希望泯灭令自己难过的时刻,我觉得一个男孩子必须面对这一切,只有面对,他才会强大。」

    

     陈坤和盲童学校的孩子

     过去的生活总是反复在陈坤现在的生活里显现威力。他缺少安全感,小时候因为父母离婚总是被欺负,于是希望自己变得强大。

     从小到大,陈坤说自己总做着《基督山伯爵》式的梦想,像小说的主角那样,落魄时遇见一个埋藏宝藏的人,最后把财宝偷偷拿出来帮助别人。最初产生这个梦想时,他还是重庆一间破房子里的贫穷男孩。

     家里的窗户糊着一层纸,纸永远是烂的,小朋友从外面伸进手来就可以拍到他。他不关心自己长相俊美,只记得人生困在泥沼里,最落魄时,家人要靠菜市场捡回来的青菜对付晚餐,以及廉价的豆腐皮。这段经历给陈坤带来的丰富体验此后将不时浮现。比如说,因为只能走3分钟路去公厕,他小时候晚上很少喝水,对憋尿记忆深刻,因此,2011年冬天的一个下午,他在寒冷的天气里吃上一碗刚煮好的方便面,突然有感而发:「想体验幸福,最快的办法就是憋尿,憋两个小时才让你上厕所,那一瞬间你就幸福了。」

     一些事情随着年龄增长而到来并改变了陈坤。电视剧《金粉世家》的播出,让他一炮而红。但在后来的3年里,随着金钱和荣誉扑面而来,他的内心从兴奋,到膨胀,再到厌恶,最后开始恐慌。他一度得了抑郁症,有几次靠近窗户,差点跳下去。他总觉得内心缺点什么。后来他才意识到,是缺一个核。

     2007年,陈坤终于找到了一个让内心平静的方法——禅定。2011年在拍摄电影《龙门飞甲》时,他曾经20多天蒙住眼睛,体验听觉的提升。

     曾长久被生活的不幸逼近内心世界,陈坤对精神充满了兴趣。因此,他愿意分享的是一些方法和经验,「我还有一些私心,我并没有把我的房子拿去给别人分享」。他的内心充满了自上而下的救赎感,或者更通俗地解释,「你们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领悟到内心的力量,你们把我托高了,难道我在上面不能把你们拉上来吗?」

     2011年,陈坤带着团队去泰国度年假,把9岁的儿子也带去了。他们在岛上骑摩托车,不小心和迎面车辆发生事故,陈坤儿子的腿卷进了摩托车,被狠狠地碾轧。

     「肉少了一块,能直接看见里面透出来的白骨,我们都吓坏了,」宣传总监说,「后来陈坤把孩子扛在肩膀上,送孩子去医院。从头到尾,那孩子就没哭过,第一次开口说话是在我们到医院以后,他看着陈坤说:『爸爸,这又是一个考试吧?』」

     后来,《人物》记者问陈坤:在医院里,听见儿子说了一句这样的话,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陈坤说:「我还挺高兴的。作为一个父亲,我对他的爱超过我对自己的爱,我看到他心里是软软的,因为他没有母亲。柔软和强大是我必须去平衡的一个问题,他生活得这么优越,我应该对他严格一点。」

     去西藏行走之前,陈坤带着9岁的儿子走了一遍大学生拓展训练的山路,一共10公里,两人花了两个小时零10分钟,比大学生们还快。走到一半,儿子开始哭,他严厉地喊:「闭嘴!」

     「我不需要他特别亲近我,但是他要强大,要勇敢,要独立。」陈坤说,「因为,我是这样的人。」

    

     陈坤说 陈坤

     我希望躺到手术台上,胸被打开让别人看。我的好,我的坏,我的异类,我的虚荣,我的自私,你们都可以拿去看。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只是经历不一。

     我的虚荣,我的自私,你们都可以拿去看。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只是经历不一样,我的怨恨,我的骄傲,我的不真实,我想要的伟大,都可以拿出来跟你们分享。

     小时候有年夏天,有一天大姨买了西瓜回来,我们照例把西瓜放进了水井,之后坐在井边的凉板上,等待被井水浸得透心凉的冰西瓜。但是舅舅的出现却改变了这样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傍晚,让我一辈子都记住了那个,那个充满了热气,期待着西瓜的傍晚,记住了石缝中流出水的声音。因为,那一天,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离婚在我们那个地方是比较少见的。小朋友因此不带我玩儿,欺负我。于是心里很自卑。在我小时候,是希望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帮我的。但是没有,一个也没有。于是我希望自己变得强大。因为我从小是被欺负大的,对于弱者,我有一种天生想要去帮他的情愫,就好像我在帮小时候的自己。我小时候特别想成为超人,我觉得,当有些人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出现,是一件特别伟大的事情。

     小姨的男朋友去找了一辆旧车,36000块,那个钱全部是我们的钱。我妈、我继父借钱凑到的。结果买的是辆破车,买过来便开始修,我们本来的梦想是借了钱开始挣钱,结果老修老修。从那以后我们家就一落千丈。在我们家反目的时候,妈妈到菜市场捡那些烂菜,她掉头发,她半夜在房间里哭。

     有一段时间,大弟弟跟着我的爸爸和继母生活。那时候他才10岁,我爸爸开一个修理厂,一个10岁的孩子起来巡夜,你可以想象吗?就跟我儿子现在一样大。他住的地方有一部公用电话,平时有人打电话,他可以收一点钱。一年春节,弟弟从修理厂走了3站地来到妈妈家,不舍得坐公共汽车。一进家里,掏出一些零零碎碎的钱给妈妈说:「妈妈,给哥哥跟小弟买肉吃。」

     在重庆读职业高中,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好容易找到一个在夜总会当服务员的工作。特别羡慕在台上唱歌的人,唱几首歌就走,收入又高,时间又短,还不影响学习。我想学唱歌,但没有钱。

     19岁那年,报考东方歌舞团。结果我考上了。到北京住单位宿舍,我很满足。很喜欢北京,经常一个人在胡同里乱窜。我特别能走,可以从东三环走到颐和园。有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长安街上走,看到高楼大厦里的万家灯火,心里突然涌上一个强烈的念头,一定有一天,有一扇窗是我的。

     第二年,一个跳舞的同事叫我陪他去考北京电影学院。我只是陪他去。当时那个同事非要让我也报名,我说我不感兴趣,并且还要交几十元的报名费太不划算了。他说他借给我报名费。接到北京电影学院录取通知书,第一眼看到的是8000元学费。我找朋友介绍到夜总会去唱歌,拼命去唱。临近报到前几天,还是没攒够。一个朋友的朋友无意中听说了这件事,主动借给我3000元,还说不用挂在心上。我永远记着这个朋友。这种仗义的气度,也很深地影响了我。

     到了大三以后,我慢慢接了一些广告,有了一点收入,终于有钱在北京租房子。这个租来的空间就是我的王国,我在那里发呆、看碟、打坐。经常在家里蹲在地上擦地,我有一些小洁癖,希望我拥有的第一个租来的房子每一个角落都是干净的。没戏拍的时候总在那里宅着,哪儿也不去。

     大学时代,生活压力很重,每天晚上都去唱歌,总是缺觉,加上营养不良,看起来总是病恹恹的。有一年,许云帆回东北老家,回来的时候,很不经意地扔给我一个袋子,表情很冷静,「坤,给你的!我爸爸说这个好,我拿过来给你。」我打开一看,是一支细细的人参。现在那支人参还在我家里,已经10多年了。

     那时候很拧巴,明明负担很重,却不愿意告诉同学,还故意装出一副很高傲的样子,实际上心里非常脆弱、自卑。有个牛肉拌饭,8块钱一份,我很爱吃,就是蹭。我蹭饭的方式还蛮骄傲的,并不是讨饭吃的感觉,总是跟同学说:你请我吃,我下次请你啊。但我的下一次老是遥遥无期。后两年好点了,我记得特别清楚,早上起来,叫上几个要好的朋友,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说:我请你们吃牛肉拌饭。

     我们班史光辉有一次请我们几个同学去吃铜锅涮肉,那是我第一次吃涮肉,这么好吃!但是我觉得总吃人家的不好意思,明明觉得涮肉好吃,却不怎么动筷子。忙着跟人家讲话。史光辉三杯酒下肚,「啪」的一下把筷子一拍说:「陈坤!你必须把这一盘肉全部给我吃了!你要敢想其他的,我饶不了你!」

     我大学时候很少早退,特别记得的一次早退,是因为赵宝刚导演拍《永不瞑目》的时候来我们学校选角。我想,这么好的事怎么能轮到我呢?所以我走了。

     《像雾像雨又像风》是赵宝刚导演找我演的。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我演不了陈子坤,但是宝刚导演相信我。所以哥们儿命还是挺好的,总是在路上遇见贵人。宝刚导演说话带刺儿,有一次说:「你啊,你只能演这种小修表匠什么的,少爷演不了!」当时刺激了我一下。我演陈子坤的时候,有一次穿少爷的西服,宝刚导演开着玩笑说:「你看你哪像少爷,你看陆毅,多有贵气!」我就咬紧牙在那儿说:「你等着!」

     拍《像雾像雨又像风》我拿了9万块钱!3000块一集。第二天就去邮政局给妈妈寄了4万块。那个时候家里欠了一万多的债。剩下的5万多块有2万交了出国的押金。留了1万块给自己作为后续的生活费。

    

     电视剧《像雾像雨又像风》剧照

     人总是有这样一个心态,觉得侥幸得来的都不是最适合自己的。大概因为当初我上电影学院很偶然,也很侥幸,只是为了可以多在北京待四年,所以潜意识里总觉得,演员这个职业不一定合适我。我真正的理想是什么呢?我小时候真正的理想是做一名室内设计师。

     我踏上了去欧洲的旅程。进法兰克福机场的时候就非常犯贱,机场里到处飘着奶酪和很香的面包味,我就使劲去闻那个香味。我在那边非常节约,吃个冰激凌会考虑吃一个球还是两个球。「紧着花」这个过程让我觉得很快乐。

     我去了北欧的那所设计学院,去面试。那个学校,我非常爱,那是我梦寐以求读书的地方。可是我去到那里的第一刻就知道了,我根本不可能在那里读书!生活费很贵,而且不允许学生打工。后来我终于面对现实,我不可能读的,因为我支付不起。回到北京我在朋友面前还假装很开心的样子,只当去欧洲旅行了一趟。没有人知道,我的心里其实很难过。

     我把欧洲回来省下的5000块钱塞给了大弟弟:「你要存一部分。万一妈妈的生活费用完了,这个钱可以应急。另外你现在交朋友了,给自己买点衣服。」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弟弟一直存着那笔钱,一分都舍不得花。这就是我弟弟。

     好像是一夜之间,大家都认识我了。原来因为SARS的缘故,所有人都待在家里不出门,而电视台都在放《金粉世家》……于是给母亲买了一套大的公寓,给自己也买了一套公寓,弟弟结婚再买一套房子。这样的一个物质实现带给我的冲击无比巨大。我有点晕眩,同时也隐隐地焦虑。常常在想:要接哪部戏能让我更红,赚更多的钱。欲望占据了思想,但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

     我十几岁的时候是有计划的:以后要分期付款买个房子,努力工作去还款,要去旅行,去吃好吃的,吃涮羊肉。突如其来的财富和名声打乱了我从记事以来对人生的计划,而且它们强大到足以消灭我作为一个普通人自我进取的希望和快乐。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害怕好事。一到好事我就紧张。我的职业是突如其来的暴发户。从2003到2006年,我的内心一直都恐慌不定,每次离开家的时候就特别恐慌。我觉得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有一天我开车在路上,突然间觉得特别害怕。那天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所有的银行卡全部交给我的家人,把卡的密码告诉他们,怕自己有一天会突然死掉。

     2007年,我开始寻找一个方法,让我放松和平静下来的方法,也许有的人会欺骗自己,告诉自己说「我很厉害,这一切本该属于我」。我做不到。我不能假扮「我比别人强,所以这些东西就是我的。2008年,某一天,我豁然开朗,心里生出了一个强大的信念:我的生命中不光有我的家人需要照顾,还有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帮助他们的生活远离痛苦,帮助他们的心态远离灰暗。这才是我未来真正要去努力的方向。拿到了名和利,你多做好事不就行了吗?做对得起你心灵的事情。

     男人好看,年轻的时候是敲门砖,在演艺圈、在生活当中都是这样。人都天生会选择一个好看的人在一起。我现在应该保持更美貌的一个形象。要真的让我发胖到特别厉害,我有点舍不得了。虽然在戴有色眼镜和世俗的判断里面,男演员长得漂亮就没有演技。要不要为了证明在这个职业里面是实力派,比偶像派高,我就把自己弄得很胖很丑,这曾经困扰过我几年。

     我刚成名不久,有一次参加一个国际电影节,在后台遇见一个很有地位的女演员。我上去很有礼貌地握手说:「你好,我是陈坤,很高兴认识你。」那个女演员缓缓地转身,轻描淡写地瞟了我一眼,冷冷地「哼」了一下。我笑了笑没说话,面不改色地往前走,其实心里已经翻了好几遍了。

     我有一个不太好的毛病叫「记恨」,那件事让我记恨了很多年。那种刻骨铭心的憎恨和愤怒一直憋在我心里,化成一种动力,催促我不断地强大。

     几年后,我突然发现理解了那个女演员。也许在她心里,我是一个靠脸蛋成名的空架子。到今天为止,假如一个没实力但人气很旺的明星,在我面前「得瑟」,我依然很不给面子。如果对方发愤图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很喜欢挖掘人身上的闪光点,李宇春身上就有。拍《龙门飞甲》,她一来就拍沙漠的戏,很冷很苦,这孩子一句话不说,认认真真地拍。那一刻我就知道了,这还真不是一个不珍惜机会的人。有一天我们拍大场面,宇春晕倒了,起来的时候,也是很酷地说:「我没事!」

     在明星的光环下,我想,最大的考验就是荣辱。明星就像天上的星星,正因为够不到,所以每一个人都好奇,每一个人都想摘。他们怎么也不相信,其实我就是一颗石头。

     有一天,我在外面谈事情,一个不认识的人走过来想和我拍照,我客气地说「现在不方便」。那个人一转身,嘟囔了一句:「哼!不就是个戏子吗?牛什么牛!」我站起来冲他喊:「你说什么?!」但那个人没有回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跟「戏子」这两个字过不去的。为了对抗这个有侮辱性的称谓,我拼命地看书、学习。后来我尝试着去思考,我反应为什么那么激烈,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强大,当我强大的时候,我就能承受任何人对我的侮辱谩骂。同时我也看清了,对方骂你,正是他内心自卑的表现,当他不能战胜你时,就用赤裸裸的、刻意强加在你身上的东西来挫伤你。

     我用了10年的时间和演戏这件事「和解」。《画皮》之后8个月,我把自己关在家里,认真思考和反省。我忽然发现,我从来就没有热爱过表演。同时我脑中再次跳出这句话:命运既然把我带到了这条轨道上,我应该去接受它。从我出道以来,一直在演主角,从未体会过配角的状态。我要去尝试,去探究。《让子弹飞》里的角色是我自己「争取」到的。有一天我问姜文:「我这样的偶像演员你敢用吗?」把姜文吓了一跳:「这么小的角色你来吗?」

    

     电影《让子弹飞》剧照

     小时候面对媒体开不得玩笑,特别尖锐,那是一种貌似强悍的自我保护。现在会主动讲自己的缺点。比如人家问我:「跟个子高的女演员拍戏,怎么办?」「踮跟呗。」

     2010年,成立自己的工作室「东申童画」。从那一天起,我真正从男孩变成一个男人。有一天我发现了,我长大了,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然后我发现,我成为了小时候希望出现的保护我的那个人。

     有一次,我们去香港给徐克的太太过生日,很多业内资深人士都到了,我能看见他们对老爷(徐克)的尊敬。我知道,这需要岁月来积累。那一天周迅也去了,我和小迅说:「我们老了以后也要这样。」

     很多人都告诉我,生活应该怎么过,抽什么牌子的雪茄,喝什么牌子的香槟和红酒,我听不进去的。我觉得,有这个必要吗?花一千块喝一支香槟,花一万块买一支红酒,疯了吧?也许在一些「贵族」阶层看来我是个没有品位的人,洗澡的时候还是会随手关水,走到另一个房间会随手关灯,吃剩下的东西还是会打包回去。我曾经以为,这种「节约」的观念是因为过去贫穷的缘故,或者1970年代出生的人大多有一种危患意识,但直到开始在西藏行走,不断观察自己,才明白,在更高的意义上,我是一种潜意识里的自我约束行为。

     走到今天,我才真正认清了明星的本质,也认清了名利的虚妄。既然我现在拥有这个「光环」,不如用它去成就一些好的事情。

     我很好胜,但不是说我要拿第一名,而是我要认可我自己。我不服的不是输,是明明我能做到,但我没有坚持做到。以前三里屯有一个老董,酒馆里的一个台湾人,会算紫微斗数。那时候我还很小,二兮兮地跑过去算,他算了一个星期,送我4个字:破屋重筑。破烂的屋重筑。你想想这4个字,太像我了。

     (陈坤口述部分摘自《人物》对陈坤的访谈以及《突然就走到了西藏》一书)

    

     本文为节选,首发于《人物》2012年10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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