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号风向 | 再谈雪莉离世,揭开互联网「言论自由危机神话」的真相
2019/10/22 21:00:38 传媒1号

    

     今天是「1号风向」第189篇文章

     1号按

     韩国明星崔雪莉于2019年10月14日发现在首尔家中去世,年仅25岁。雪莉生前因不循规蹈矩及力图打破束缚经常成为媒体和粉丝关注讨论的焦点,她自己也一直面对着网络言语暴力和虐待的困扰。在这个人人都可以发言,似乎人人都掌握话语权的社交媒体时代,言论自由似乎成为了很多人挂在嘴边的一个口号。随之而来的,则是越来越多的网络用户声称自己曾经遭受过相关攻击,尤其是少数群体。

     本文则对言论自由这一概念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并抨击了现今流行的所谓「言论自由危机神话」,这类神话有两个组成部分,第一,所有的言论都应该是自由的;第二,言论自由意味着不受反对的自由。自由言论危机神话的目的是让人们感到内疚,放弃对攻击的回应权,这本身就是对个人言论自由的践踏。

     而在这种氛围的裹挟下,一些中立的传统媒体开始鼓励反对意见,极力制造出越来越多的二元对立的局面,即使这些对立没有任何意义。实际上,所有煽动言论自由危机的言论都并不真正关乎言论自由,这些煽动者只是想将他们自己的言论置于所有人之上,而言论自由其实就像所有的自由一样,当它侵犯他人的自由时,它也就结束了。

     关键词:网络暴力;言论自由危机;二元对立;自由思想市场

     原文来源 |BBC;CBS NEWS;Guardian

     原文作者 |BBC;CBS NEWS;Nesrine Malik

     原文时间 |2019年9月3日;2019年10月14日

     译者 |商楚洛

     复盘雪莉离世事件始末

     韩国警方表示,一名长期受到网络评论辱骂的韩国流行歌手10月14日被发现死于家中。雪莉曾是韩国女子组合f(x)的成员,她的经纪人在其位于首尔郊区的家中发现了她的尸体。警方在一份声明中表示,这位25岁的年轻人患有「严重抑郁症」,其确切死因仍在调查中。

     韩国是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根据最近的政府数据,自杀是40岁以下人群的主要死因之一。崔雪莉原名崔真理,她以直言不讳和争取女性权利被大家熟知,为此其曾在网络上遭受欺凌和骚扰。雪莉在2009年出道,加入f(x),该团很快成为世界顶级的韩国流行女团之一。2014年,在与网络暴力抗争后,她暂停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一年后,雪莉离开了f(x),专注于表演项目。

     据《卫报》报道,雪莉最近在Instagram上发布的一些视频中边哭边说:「我并不是一个坏人。」雪莉此前在社交媒体平台十分活跃,最近还主持了一档电视剧,节目中明星们讨论了他们遭受网络欺凌的经历。据美联社报道,雪莉以女权声音和直言不讳闻名,这在极为保守的韩国女艺人中是很少见的。

    

     图片来源:CBS NEWS

     雪莉的去世在韩国流行乐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一位粉丝在她的Instagram账户下评论:「我一直崇拜和尊敬你的勇敢。现在我只想对你说,愿你安息。」另一位粉丝说:「在天堂,你不必再这样坚强,也不必假装一切都很好。我希望你在那里只想着你自己。」

     音乐记者Taylor Glasby称雪莉为「自由精神」,说她是决定以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的偶像之一,但这并不总是会让公众满意。在韩国,流行歌手被称为偶像,而对于偶像来说,一切都与外表相关,一切都受到严格的管控。雪莉只是没有监控自己的内容,她只是做了她自己。Taylor表示,雪莉的前乐队f(x)改变了韩国流行音乐,她们并不是一个合群的女团,她们做自己的事情,音乐也更有震撼力。雪莉前f(x)乐队成员Amber Liu对发生的事情表示震惊。

    

     图片来源:Twitter

     雪莉告诉粉丝们,他们可以选择如何展示自己的身体,参与了韩国的「无文胸」(no bra)运动,即女性不穿文胸是为了表达对自己身材的期望。雪莉多次在社交媒体上裸露自己的胸部,因此其面对大量的网络暴力与虐待。

     网络暴力的蔓延

     有专家表示,在十年间,网络评论的内容变得十分个性化和具有辱骂攻击性。当作者第一次遭遇这些攻击时,其将这些视为个人的失败。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作者逐渐意识到发生变化的是那些评论者们。几乎所有的讨论都越来越难以展开,而如果你不是白人或男性,那么一切只会变得更加艰难。

     在过去的十年中,许多媒体平台和社交媒体都不得不应对这样的挑战:一方面要用越来越尖锐和无礼的语气管理用户,另一方面又要保持足够的表达、反馈和互动的空间。言论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自由,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缺乏中间媒介。任何可以上网的人都可以创建个人资料并进行写作、发推特或评论,几乎不需要审查,也不需要任何技术技能。但这种表达方式增长的目标主要是女性、少数群体和LGBTQ+人群。

     2017年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项调查显示广泛的美国人遭受网络暴力,但大多数都是针对少数族裔的。有四分之一的美国黑人表示,他们由于种族或族裔曾遭受网络攻击,10%的西班牙人和3%的白人表示有同样遭遇。英国情况类似。2017年Amnesty report分析了发给177名英国女性议员的推文,其中20人是黑人和少数族裔,她们收到的辱骂性推文几乎占总数的一半。

    

     图片来源:Women’s Views on News

     言论自由危机的神话

     绝大多数的网络暴力都不会受到处罚。然而不知怎么地,人们仍习惯觉得,言论自由正在遭受攻击,大学校园里充斥着「无平台」(no-platforming)现象,社交媒体暴民准备以最无辜的口吻或笑话举起他们的甘草茶,保护言论和个人自由的启蒙价值观正受到威胁。

     据称,造成这样情况的原因是一种自由主义的极权主义,这种极权主义(以某种方式)同时可归因于不宽容和脸皮薄。这种冲动既具有法西斯主义的残忍倾向,使个人沉默,又具有保护弱者、易受伤害者和娇生惯养者的特性。

     这就是所谓的言论自由危机的神话,是最近的一个突变,更具体地与努力或冲动相关,目的是使仇恨言论正常化,或者是阻止人们对仇恨言论的合理回应。这个神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保障言论自由,即不受审查、约束或法律惩罚而表达自己观点的权利;其目的是获得言论自由而不受惩罚的许可证:不是言论表达自由,而是不受言论表达影响的自由。

     这一神话有两个组成部分:第一,所有的言论都应该是自由的;第二,言论自由意味着不受反对的自由。第一部分是比较难以反驳的,因为人们本能地会觉得反驳是错误的。要求更多的政治正确性,礼貌和良好的语言习惯似乎是一个有价值的理由,因为这是防止社会滑向掌握更少资本的边缘化群体的壁垒,或者是要求对女性解放有一个更完整的定义。这些都是好事,即使你不同意它们实现的方式。

     但要求言论自由有限,在与你意见相左的人被迫保持沉默或被禁时置身事外,则带有反自由主义的意味。在你所生活的社会里,你很难主张更少的自由,因为限制表达的权利肯定会在某个时候赶上你,难道有一天你会站在言论自由的对立面吗?

     有一种核心的东西使得所有神话都能与正义、自由、正当程序和开放的意识相吻合,并允许那些神话愤世嫉俗地操纵来吸引好人和带有善意的人。但挑战言论自由危机的神话并不意味着允许政府进一步监督和审查。相反,其主张并没有危机存在。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言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自由和不受拘束。

     自由言论危机的目的是让人们感到内疚,放弃对攻击的回应权,并消除种族主义和偏见。它的目的是敲诈好人,让他们把网络空间让给那些坏的思想,即使他们本有权拒绝。反过来,这又是一个要求沉默和破坏个人自由的神话。接受言论自由危机神话就是放弃自己关闭评论的权利。

    

     图片来源:The Toledo Blade

     反对观点的泛滥

     在互联网上新平台激增的同时,一场激进的反攻也在互联网上展开,其声称,所有的言论都必须被允许,没有后果或节制,而自由主义者正在攻击言论自由的前提。随着平台的增加,作者可以通过越来越多的方式收到读者的反馈。整个互联网现在是一个评论线程。结果,现在每个观点都必须有一个相反的对立面。

     作者表示他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中立媒体要求与其他持极端观点的记者或活动人士讨论越来越荒谬的观点。关于种族、移民、宗教和气候变化的讨论变得越来越二元和两极分化,即使在没有二元对立的情况下也是如此。否认气候变化的人被允许散播关于气候变化逆转的谎言,少数族裔被要求反击几乎不加掩饰的种族主义或仇外观点。许多人常被问到:「你受过攻击或虐待吗?请给我们举个例子。」当需要深入分析的时候,这就变成了一个经常会被问到的问题,关于个性化和个人辩论的挑衅。

    

     图片来源:The Conversation

     一位英国亚裔作家受邀到BBC讨论民粹主义的愤怒,当他得知自己将与Melanie Phillips(其将移民形容为「使欧洲动荡」并「拒绝同化」)辩论时,这位作家拒绝参加,因为他认为这个话题不值得如此两极分化的安排。编辑表示这对他的书的销量有好处。而这位作家表示,如果他因为拒绝与Melanie Phillips辩论而导致自己的书一本都没有卖出去,他可以接受这个结果。

     现在就是这样的:先是表现出偏执,然后为偏执辩护,把它当作一场人人都能从中受益的辩论,就像一场拳击比赛,甚至连输的一方都能拿到报酬,组织者、教练和这场比赛背后的所有人都能得到好处,Reni Eddo-Lodge称之为「表演的愤怒」。

     以前被认为是边缘的观点通过社会和传统媒体组织进入了主流,而在此之前,社会和传统媒体组织从未考虑过这些观点的传播。媒体输出的扩张意味着,不仅是被边缘化的声音获得了与公众接触的机会,还有那些更极端的观点。这不可避免地扩大了被认为可以接受的言论的范围。随着更多的观点从边缘地点转移到谈话的中心,被公众认为可以接受的观点范围也随之改变。任何反对这些意见的言论都将被视为企图限制言论自由。每当作者试图对煽动反对种族或宗教少数派的言论进行反击时,其对手总是专注于言论自由的争论,而不是仇恨言论的有害后果。

     增加的不是对言论的不容忍;仅仅是有了更多的言论。因为新的言论涌入源于极端,也就有了更多有异议的言论,也就带来了更多的反对声音,这就是自由言论危机的信奉者正在采取的行为:抵制不宽容或偏执行为增加。但他们将其误读为言论自由态度的转变。这种有异议的言论的增加伴随着一种权利意识,一种需要被听到而不是被质疑的要求,而言论自由的遮羞布成了一种方便的工具。

     自由言论斗士不仅要求他们的意见要在他们选择的所有平台(从学校到Twitter)都被听到,而且要求不可以存在反对意见或是反应。而这对于那些可以看到仇恨言论的危险的人们来说,是十分滑稽可笑,而且增加心理负担的。言论自由似乎意味着没有人有权利反对任何人所说的话,这要求那些保护自己免受辱骂或仇恨言论伤害的人保持沉默,这是言论自由凌驾于生活自由之上的特权。

    

     图片来源:Cybersmile

     言论自由危机神话的本质

     我们所谓的言论自由危机似乎从来不关乎于真正的言论自由。主张自由言论危机的人似乎总是有自己的议程。他们压倒性地想要行使其言论自由,以煽动那些反对少数和弱势群体的意见,但他们用关心的语言等等来掩饰这些卑鄙的冲动。随着这些观点空间的扩大,言论自由的概念也变得支离破碎。

     作为一种最纯粹的价值,言论自由有两个目的:在挑战权力或正统权威时,保护公民不受迫害;保护同胞不受绝对言论(即完全不受法律管制的言论)的危害,如诽谤。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规定,言论自由必须有一个合理的目的,那就是促进公民之间的交流。如果它不能达到那个目的,它就是有限制的。就像所有的自由一样,当它侵犯了他人的自由时,它就结束了。

     那些相信自由言论危机神话的人没有区分挑衅言论和促进交流的言论:即在自由言论与绝对言论之间。因此,所谓的言论自由危机实际上关注的是绝对言论危机。在大学校园里,绝大多数是关于种族和性别。在社交媒体上,自由言论这把斧子被暴民挥舞着,导致了平台未能遏制的网络暴力和网络虐待的流行。这场言论自由危机运动成功地给存在多年的合理的抗议打上了沉默的烙印,这本身就是对言论自由的攻击。

     被认为是值得保护的言论的判断是主观的,并且取决于一个社会所划定的共识限度。要表达对可憎观点的反对,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接受它们。言论自由的支持者们与坏人较量,用逻辑战胜他们,然而在很大程度上,他们自己也很难遵守规则。

    

     图片来源:Aeon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观点和谎言都以一种「要么接受,要么放弃」的方式呈现在公众面前,这个世界常常被描述为思想的集市,是一种基于将思想与自由市场经济下的产品进行比较的言论自由的合理化。

     言论自由的思想市场模型认为,在自由、无节制和透明的公共话语中,经过思想的竞争,真实的和道德良好的东西将会出现,在这场健康的辩论中,真理将会占上风。坏的思想和意识形态会随着被更优秀的思想和意识形态击败而消失。思想市场理论(就像「看不见的手」理论一样)的问题在于,它没有考虑到一个市场扭曲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并非所有的思想都能得到平等的展现,因为市场上存在垄断。实际的市场需要很多监管。同时有反垄断规定,有利率固定措施。

     一般来说,在新闻、出版和思想传播行业,有一些参与者是深深扎根的,他们相互联系,因此思想的供应反映了他们的力量。言论自由不是一个中立的、固定的概念,也并非不受社会偏见的影响。认为言论自由是某种绝对的、未受污染的文明标志的信念,与自私自利的例外主义联系在一起,这是一种错觉,即存在一个基本模版,围绕该模版可以达成没有偏见的共识。

    

     1号结语

     对于韩国明星崔雪莉的突然离世,有一句网友评论值得共勉:我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美化她,也不会因为她好生生地活着而咒骂她。这句话里包含的价值观本应该是社会中的一个普世标准,如今却成了难以践行的「高要求」。暂且不讨论美化,只说如何不咒骂。在每一个人从小到大的教育历程中,我们都会被教导不要骂人,对他人要友善,这几乎是幼儿园般的话语,但是说不清为什么,社会生活中的仇视,辱骂却从来不曾禁绝。

     在现在的互联网社会里,有了所谓开放自由的发声平台,人人都有话筒,这种现象还被进一步地放大了,或者说是将过去人类没有公开去传播的劣性给彻底公开化了。咒骂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是,在如今的社会环境,或一些意识形态政治正确的口号下,把极端言论裹上自由的外衣进行不加辩驳的维护甚至怂恿。不敢想象这种趋势无法遏制地发展下去,整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形成如今的局面有多方原因,但作为媒体平台尤其是主流媒体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既然作为媒体就有天然的公共性,有公共性就必须维护公共利益而非资本利益,这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尤为明显,例如美国一些电视台、报纸会站在极端言论的一方,或者对不是己方阵营的人无所顾忌地鞭笞,推波助澜了当今所谓言论自由的神话。

     此外,不少媒体以公开讨论的名义邀请两极化的观点代表进行交锋,谁都知道这种接触是不可能在双方间达成共识的,这只不过是一场为了赚取眼球的「作秀」,背后还间接传播了两种极端观点,当受众看到这样的讨论,会误以为这些极端观点已经是可以大众公开讨论的了,显然这种错误的引导于社会环境是极其不利的。最后回到本文讨论的核心,言论自由以及任何自由,都应该以不侵犯他人自由为前提,否则这种自由便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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