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杉所立的小径 | 沈轶伦
2022/12/26 9:00:49 朝花时文
文 / 沈轶伦
一到冬天，满上海的水杉热闹起来。
这些高大挺直的树在城市中总是成林成行地出现，尤其是那些被对称种在道路两边的水杉，一旦变成红叶，整条路都红了。人从下面走过，仰头看两边，像从插满了猎猎旗帜的通道走过，极有气势。
从上海植物园内的盆景园一直到广玉兰大道上，有一条这样的水杉大道。在外高桥的滨江森林公园内，有阅兵式方队般的水杉林。在市区大大小小的公园和绿道，在湖、滩、荡、岛纵横交错的青西郊野公园……网络上有许多上海水杉“网红”打卡指南，“太好拍了吧!”大家说。
那些画面里，博主总是把自己的身影置于远景，隐在水杉林的一角，或者干脆借着水景的倒影，让画面上下都被浓郁的赭红色填满。几棵水杉就能营造出一种小森林的气息。交互对生的叶片像鸟的羽毛，当它坠落时也如季节自身在换羽，地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绒毯，于是阳光将更为简洁的水杉影子笔直规律地映在上面，这是城市入冬的仪式。
水杉在上海太过常见，以至于现在人们对它习以为常。事实上，时光往前倒推，100年前的上海，走遍全市也肯定没有一棵水杉。因为那时的人们认为这是一种存在于传说中的树——
虽然在白垩纪化石中能够看到相关化石，但因为冰期而在地球上早就灭绝。直到20世纪40年代，中国的植物学家在湖北和四川交界地区发现了少量野生的水杉树，并为之命名。也就是说，比我们早一些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根本没机会见到这些优美的树。它是独属于中国的植物，却从未出现在历代文人墨客的绘画中。曾在四川和湖北广泛游历的李白和杜甫，也从无机会为它赋诗写作。它穿越如此漫长的时空，直接从恐龙时代进入当代。
如此，再看水杉时，会不会有别样的目光呢？
水杉所立的小径，是时间轴上的一个小点。当它们的祖先遍布北半球时，如今的上海市区远未成陆。眼前一切热闹、传奇或遗憾所发生的舞台，那时还静静地睡在海底。
翻开旧日报纸，1955年7月9日，在上海西郊公园新开放的象房，第一次出现了几株水杉，这是上海所有公园里的首创。当时的新闻报道写道：自中国植物学家发现水杉后，我国曾经采集了大量种子分送给世界各国植物研究机关。西郊公园的几株水杉是最初采集下的种子，经本市业余园艺爱好者乔文寿先生将近10年的试验栽培，现在已经高达十余尺，为了供广大人民的观赏需要，已经把它移植在西郊公园的象房里了。
乔文寿从四川万县带来的种子培育出的水杉中，还有一棵在培育多年后，被他送给了中国科学社。这棵树被栽种在当时上海市科技图书馆门前，有两层楼高。园艺家蒋滋寿和农业科学家何尚平等参观这棵水杉的照片，还上了1956年6月《解放日报》头版。此后，上海开始大面积种植水杉。
也就在同一时段，上海的东端，崇明刚刚被划入这座城市辖区。1959年12月，崇明的建设、大同、新民等12个人民公社组织万余人挺进东平沙，1960年4月对滩涂完成围垦，围后建东平林场和东平农场。为了改良围垦的大片寸草不生的盐碱地，那里也大面积种植水杉。
如今，东平镇已经变成热闹的全国特色小镇，东平国家森林公园里的水杉成为其标志性植物。去年第十届中国花博会在此举办时，工作人员为崇明的水杉预留出了规整“岛屿”。还有明珠湖西侧茂密的水杉林中，如今藏着两三千只鹭鸟的窝，也吸引着南渡北归的候鸟来此歇脚。
在水杉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时间中，上海从海中升起，变成有贝壳砂石的冈身、滩涂，变成良田，变成城市，最后又因为人的出现，水杉被引入，被广泛栽种、被需要、被看到。尽管，水杉如今变得寻常，但因水杉野外种群数量极少，基因多样性单一，灭绝的危险依旧很大，它依旧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和世界自然保护联盟认定的濒危物种。
如此珍稀之物，竟低调地成为上海城市建设的一部分，如背景布一样衬托着庸常的车水马龙和万家灯火。它什么都经历了，又什么都不变，就好像在这座大都会里历久弥新的真心那般奢侈。
这个冬天，在上海的街头行走时，不妨留一点时间看看水杉。这份历经残酷演变才保留下来的孑遗，是地球给予人类的守护。
图片来自新华社
(刊于12月25日解放日报朝花周刊)
点击下面链接，可读部分“朝花时文”近期热读文章
妙人儿时在左右｜陈鹏举
一不小心，贺先生吓你一大跳｜俞晓夫
【逝者】解放日报驻京办四合院里的那场聚会 ，滋味久长 | 李国文
轮椅二重奏｜肖复兴
天上的星星｜高明昌
玄奘这棵大树｜卞毓方
【那时花】明镜｜王蒙
在黎乡，人湿漉漉近了自然｜胡竹峰
【周谈】岳美缇：俞振飞不骂学生，但要求我们“有‘书卷气’”
【周谈】茅善玉：被艺术钉住了脚
这座有山有水的沪上名园，如今只留下了一个地名 | 沈惠民
唐诗与名城：那时南京是金陵，扬州是广陵 | 孙琴安
再回首，上图1215室的“补天之手” ｜唐吉慧
夜雨何时听萧瑟｜青青
夜访鲁迅故居，门前有些他文字里走出来的情景｜陈富强
这是“朝花时文”第3242期。请直接点右下角“写评论”发表对这篇文章的高见。投稿邮箱hw038@jfdaily.com。投稿类型：散文随笔，尤喜有思想有观点有干货不无病呻吟；当下热点文化现象、热门影视剧评论、热门舞台演出评论、热门长篇小说评论，尤喜针对热点、切中时弊、抓住创作倾向趋势者；请特别注意：不接受诗歌投稿，不接受摄影投稿。也许你可以在这里见到有你自己出现的一期，特优者也有可能被选入全新上线的上海观察“朝花时文”栏目或解放日报“朝花”版。来稿请务必注明地址邮编身份证号银行卡号
源网页 http://weixin.100md.com
返回 朝花时文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