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北京、上海,哪个是那个我自以为回到的故乡 | 王瑢
2023/2/6 7:45:00 朝花时文

    

     文 / 王瑢

     近日有朋自故乡来,特设宴接待。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烈,在座的一位上海朋友对山西感情深厚,他侧身附耳跟我说:“唱一段?”我这个在上海待久的山西人唱起山西民歌,竟也别有风格:“你在那山来我在那沟,咱拉不上那话话咱招一招手,捞不成那捞饭咱焖成粥……”在座的已有能歌善舞者按捺不住,在一旁自娱自乐,朋友们纷纷敲桌子、敲碗碟伴奏,席间顿时笙歌鼎沸。

     盯着眼前这难得的欢腾场面,我的脑袋里仿佛装了一面鼓,耳畔有个声音在问:“你是哪儿人呐?哪儿的……”这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曲声铿锵,人随影推远拉近,那声音久久萦绕不歇……现代化都市人的生活,只要你愿意,喧嚣热烈的氛围便可以一直延续。然而,令人心驰神往的“归乡”之感难以遇到。故乡时静时动,时隐时现,总是趁人不备突如其来,也只能一次又一次被付诸笔端,让我聊以自慰。或许在某年某月的某个时间,因为吃到一道菜、听到一首歌,那久违的感受即刻将我唤醒。

    

     次日清晨我起得很早,推窗看见院墙边那棵贴梗海棠已倔强地探出酱色的芽,被雨水冲刷过的香樟树、广玉兰皆焕然一新,在乌黑的瓦脊的衬托下愈显青翠。原来春光已经在眼前了。江南的深冬和初春似乎都不乏天朗气清的日子,缤纷的花始终盛放着。相比之下,北方的寂寥隆冬来得更早、更快,也更漫长,此时此刻,不知北国之春是否也已展露姿色?隔壁人家的窗台上摆着几盆天竺葵。幼时的记忆深处总能看见这种平民之花,它们一盆盆绽放在家家户户的窗沿边,它们默然无声,从年头到年尾,总是自顾自地开放着,不管有没有人欣赏。

     人生跨越不惑,也愈加自顾自的。仿佛一页画纸上日益清晰、日益成熟的绘图构思,言简意赅,芟繁就简,终于明白草木枯荣岁岁新的深意。故乡如故,其人不存,好在还能以文字抚慰思乡之情,停下笔的一刻憬然,某个恰当的时刻,总会有办法使身处异乡的亲人感觉出它的笔锋。

     往昔岁月,只有作为不连贯的片段或单独场景出现时,方可以坦然面对。笔下的故乡插翅而来,可以短暂地将我架空于时间和空间之外,我觉不出悲苦,亦不茫然,回忆的空气中似乎带着淡淡的镇定成分,让我欢喜且平和地重新审视自己,即使剥开旧日伤口,也并不生出痛感。

    

     窗外旭日喷薄欲出,新的一天生机勃勃。那暖阳万古不变,不知疲倦地照拂万物。窗外的左前方是南北高架桥,桥上从早到晚车轮滚滚,想到其实满怀理想、埋头努力的人生并不长久,不由涌起一丝疑虑。我不禁自问:何处是吾乡?出生地与成长地,其实始终保持着某种关联,它们相互纠缠,依依难舍,熟视无睹又漠然置之。我一时释然。

     近来小区里的某些角落总会传来久违的音乐,可能是新来的负责垃圾清运的中年人,他随身携带的播放器冷不防地播出我熟悉的曲调。这次是唢呐独奏《百鸟朝凤》,那高昂的调子一拉开,立刻有种我熟悉的惨伤,风急天高的曲调夹杂着九曲回肠十八弯。我的耳畔瞬间刮来晋北高原的朔风,那高音尖叫着追赶空虚,我一时怔住了,大脑空白,觉得无处可去,也无路可逃。

     离乡许多年的我,早已习惯行走于路上。南来北往,脚步难歇,然而何时能回乡?我是指真真正正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小住一段时间。但随即又一想,立刻踌躇难安起来——我究竟想要回到哪儿呢?是我成长生活过的太原,还是学习工作过的北京,抑或是近年久居的上海?

     故乡,并非一个代名词,仅仅指代某一个地方,人们成年后的一次又一次返乡,小住或逗留,那个我们自以为回到的“故乡”,其实更像是上一次“旅行”所留下的残影与片段。于我而言,故乡的意义更多时候是“记忆中的童年”。它默然无声却形影相随,带给我在人潮汹涌中安身立命的勇气和力量。纵使是片刻不停地途经一个又一个城市,我都永远愿意心怀信念,前方有更美好的景物在召唤,后方也有随时可以回去的无形的心灵故乡。这个“故乡”亦将在我的笔下永生,她的鲜活与苍然都将独一无二,并且永远跟别人所说、所想、所以为的迥异。

    

     在我的笔下,故园的屋舍沉默等待,炊烟升起来了,袅袅如素缎。母亲的笑脸和奶奶的絮叨越来越清晰,还有那落尽枝叶、总是在乡间土路上投下刺状暗影的老树,被头顶鸣啭不息的雀鸟唤醒,连同枯败交错的蔓藤也活泼起来,与院墙根那残破的古老砌石打闹不休……

     当我通过笔端或电脑屏幕走至某条特定的小径,那些封存已久的记忆深处的桥梁骤然坍塌、断裂,再倏忽被构造、被搭建。然而,任由我如何痴看,故乡的一草一木都不再如故,似乎也唯有通过文字,才能执着而坚定地将画面尽可能还原至许多年以前。

     此时此刻,我的“故乡”也该歇歇了……

     图片来自新华社

     (本文刊于2023年02月05日解放日报朝花周刊)

     点击下面链接,可读部分“朝花时文”近期热读文章

     那些沁入心灵的年味|张旻

     旧金山,五老友晒太阳 | 刘荒田《无名》的“腔调”,在于挑战观众审美理解力的碎片化剪辑|刘海波孤独者的三分钟爱情|曹可凡《满江红》的悬疑外壳里,是壮怀激烈|从易智量老师对我说“慢慢做,别急!我们算什么”|郝岚【那时花】杨苡的镇纸那个园子|郑宪海派西点,凝聚上海人对生活的热爱|张云骅 丛歌小树放学回来往这枝头一坐,梅花就落了他满头满肩|王春鸣跨一步皆是创造,塑一形总是艰辛|沈嘉熠赵孟頫的人生一步,激起“鸥波无尽” | 喻军

     这是“朝花时文”第3283期。请直接点右下角“写评论”发表对这篇文章的高见。投稿邮箱hw038@jfdaily.com。投稿类型:散文随笔,尤喜有思想有观点有干货不无病呻吟;当下热点文化现象、热门影视剧评论、热门舞台演出评论、热门长篇小说评论,尤喜针对热点、切中时弊、抓住创作倾向趋势者;请特别注意:不接受诗歌投稿,不接受摄影投稿。也许你可以在这里见到有你自己出现的一期,特优者也有可能被选入全新上线的上海观察“朝花时文”栏目或解放日报“朝花”版。来稿请务必注明地址邮编身份证号银行卡号

    源网页  http://weixin.100md.com
返回 朝花时文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