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苡的“青春十四行”｜杨新宇
2023/2/24 7:45:00 朝花时文
文 / 杨新宇
著名翻译家杨苡翻译的名著《呼啸山庄》脍炙人口，广为流传。其实她还是一位诗人，可惜她的诗并没有结集，《西南联大现代诗钞》《西南联大文学作品选》中也都没有收录她的诗，因而没有多少人读过。余生也晚，虽没有机会当面拜访杨苡前辈，但通过两次电话，听她介绍有关诗人和诗歌的往事，并辑得其早期诗作11首，其中十四行诗9首，弥足珍贵。
2013年，我突发奇想，想编一本以现代散佚新诗为主的诗集，准备收入赵瑞蕻先生的一首诗，直到第二年才从李光荣教授处得到杨苡(赵瑞蕻之妻)前辈的电话号码。我冒昧打电话去，她慷慨答允，并告知家庭住址，嘱我将资料寄给她看看。不久后，果然接到她的电话，她觉得该诗作提及的内容与赵先生生平有不合之处，嘱我谨慎考察，以确保不是冒名之作。她还聊到当年赵瑞蕻的诗歌风格跟自己、跟穆旦等人都不同，此外还为我介绍了诗人方宇晨、萧荻的生平，又与女儿赵蘅一起热情推荐了成幼殊诗作，而对于我收入她本人诗作的提议则婉言谢绝，谦称自己的诗作“不灵”。当时我手头除了《战歌》上她以“晓黛”为笔名发表的《迎“九一八”纪念日》《破碎了的铁鸟》这两首诗外，并没有她的其他诗，只好作罢。
1937年，杨苡从天津中西女中毕业后在照相馆留影
谁知，这本诗集因各种原因拖了很多年，其间我在1947年北平的《经世日报》上发现了杨苡发表的9首十四行诗，《寄——》《答友人》《我爱》《丁香》等。这9首诗格律谨严，颇合林庚当时提倡的新格律诗的要求，每行字数完全相等，甚至没有出现林庚诗中都会有的跨行现象。
从这9首诗的标题可以看出，诗歌题材选择并不宽广，主要是对友情或爱情的讴歌。诗中真挚的情感足以动人，其中也分明有一种忧郁，诗人感慨青春易逝，担心友谊也会像青春一样逝去，滑过“这漫长的季节”，会“失去那堆年少的欢欣”，以至于记忆“掷下一片片枯萎的黄叶”。她写道：“十年后若我已不在人间，友谊可会化成一把灰尘？”有意思的是，数十年后诗人到了耄耋之年，仍在热情地怀念当年的众多友人，“纵然山和水将我们隔在两方”，甚至已生死相隔，仍然相信“古老的友谊是久长”!
杨苡在《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杨苡口述自传》中也提到过与穆旦聊诗的经历，“我把我写的诗给他看，请他提意见，他指出了一些毛病，但看我悲观兮兮的，就又鼓励了我一番”。我们已无法知道这些诗中是否有她当年与穆旦聊过的诗，但这忧郁的调子大概是她当时诗歌的主旋律。
杨苡(1919年—2023年) 20世纪90年代摄于南京。
杨苡还曾翻译过罗赛蒂的诗，她自己诗作的风格和其中的忧郁气质也与之相类。例如在《春》里一面赞美“这季候象征着未来”，一面却默然，“灵魂包着一层坚厚的冰”。不过，那首《勉友人》尽管还是忧伤，结句却颇为光明，诗人激励友人“滚入激流里，让果实化成金，刚毅的手要向光明那方捕捉”。
这些诗还塑造了诗人高洁的自我形象。《丁香》将丁香与玫瑰进行对比，而诗人更倾心的是白色丁香，因为“它会向你私语夏日终又来临，看它细细碎碎却含一线柔情”，丁香也许是诗人的自况，特别是这两句“若是有一天花草都慵慵欲睡，相信丁香也比玫瑰活得长久”，诗人以104岁高寿辞世，读来令人颇感欣慰。还有《歌》中的我“需要一片安静，一座白色的修道院，一条白色的路”，《我爱》中的自己“爱看一只燕子自云端飞来”“爱听叶的私语，听它们述说树间草上的秘密”……
当时我颇为欣喜，将这9首诗托赵蘅老师转给杨苡前辈，并希望能够在诗选中收入《我爱》。她对于这些诗已不复记忆了，没有同意我收录，却给了我一首怀念李尧林先生的诗《生日》。
而我依然认为如此率真的诗篇不应被埋没，特别是诗人的十四行诗，年纪轻轻就能在十四行诗的民族化方面达到炉火纯青之境，实属难得。也许她还有更多其他诗作散落在当年的报纸上，正如她在《青青者忆》中就说过在重庆时“百忙之中却始终没有丢掉写诗和写长信的习惯”，我期待能发掘出她的更多作品，复原她当年的诗人形象。
图片来自清华大学校友会官网及光明日报
(刊于2023年02月23日解放日报朝花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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