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扫墓”笔记|陈占彪
2023/4/5 9:00:00 朝花时文

    

     文 / 陈占彪

    

     去巴黎,我最爱逛的是墓园,比如许多名人贤士和更多平民百姓所栖身的拉雪兹神父公墓、蒙马特公墓、蒙帕纳斯公墓三大墓园,还有堆积了数百万具尸骨的巴黎地下墓穴,埋葬着众多国王和王室成员的圣德尼教堂,自然还有拿破仑和他的虎将陈棺其中的荣军院。

     1905年,康有为到过拉雪兹神父公墓,他在《欧洲十一国游记二种》中这样写道:“此古坟为一千八百四十年(当为1804年)所开,凡法之帝王、总统、卿士、名人咸葬焉。盖裒功之典,祭于太烝之意也。瑰伟宏丽,皆以石筑。如斧如堂,无所不备。小室丈许,陈列夹道,如吾国贡院之文场。室中设石座,供像及花。其功德不甚著者,则无室矣。法前总统福儿、拿破仑第二咸在焉。”这些年,拉雪兹神父公墓经常有中国人来访,他们多数要找的第一个墓是肖邦的墓。准确地说,这里的肖邦是一个“没有心的肖邦”,他的心已经被送回他的祖国波兰。肖邦的墓很好找,从正门进去,不要走太远,向右拐,顺着一个小道走不远就到了。

    

    拉雪兹神父公墓

     这座墓是肖邦的朋友们为他修的,台基正面椭圆的白石板上是肖邦的侧影,台面上一个手持提琴的少女交腿而坐、垂首哀伤。在肖邦的墓前转一下身,就能看到一尊青铜坐像。铜像的主人身裹大衣,右手抬在胸前,似乎捏着什么,这一动作被“冰冻”在铜像中。他是距今两百多年的维万·德农。几乎每个去过卢浮宫的人都会去与他相关的地方。卢浮宫有三大展馆,其中一个是德农馆,“卢浮三宝”《蒙娜丽莎》《断臂的维纳斯》和《胜利女神像》都陈列于此。德农是法国雕刻家、作家、外交官和掌管艺术的人,更是博物馆学、艺术史和埃及学的伟大先驱。他曾随拿破仑远赴埃及,写下了畅销一时的游记,并创作了大量画作。从埃及回国后,拿破仑任命他为中央艺术博物馆的主管,也就是后来的卢浮宫皇家博物馆。他曾受拿破仑之命赴欧洲四处寻宝,来充实卢浮宫的馆藏。他曾经对摩根夫人说过这么一句颇有意味的话:“我什么都没学,因为知识会困扰我。但是我观察得很多,因为它让我感到快乐。”可见,他看重的并不是书本上的知识,或者说不是那些已经规范了的知识,他更看重的是从生活中学习。本来,知识的最初来源不是书本,而是生机勃勃的现实。

     倘若遇到风尘仆仆的中国人来询问这里的名人墓,我会带他们去或给他们指路。可是,这里的名人实在是太多了,又如何来得及一一指引。拉封丹、莫里哀、巴尔扎克、比才、德拉克洛瓦、罗西尼、缪塞等等,都安息在此。

    

     安德烈·玛丽·安培的大名如雷贯耳,他是法国物理学家、化学家和数学家,电流的国际单位安培便是以他的姓氏来命名的。他被安葬在蒙马特公墓。他的墓盖上雕有一个平铺着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有一些碎石,它们都是前来拜谒安培墓的人们所放置的,以示敬意。墓端的石碑上方有两个青铜浮雕侧面头像,是雕塑家查尔斯·古默里的作品。雕像是安培和他的儿子,父与子在静谧中相对而视,恒久地。

    

    蒙马特公墓

     这对父子同埋一穴。他们一理一文,分别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领域各逞其雄。世人皆知父亲安培,但对作为历史学家和文字学家的儿子让-雅克·安托万·安培(下文且以小安培称之)其人其事多不甚了解。小安培自幼对科学有着强烈的兴趣,但后来对人文学科更为倾心。他终其一生云游四海,足迹遍及欧洲、中东、北非和美洲诸多国家。正如与他同时代的文学批评家圣伯夫所说,小安培生而就是为了旅行,在旅行中他成为自己。他的旅行是一种文学之旅,是为了将文学中的故事在现场加以验证。

     小安培与各界名家相与往从,相互切磋。1828年,他受到歌德的热烈欢迎,在歌德的府邸住了一段时间。他与托克维尔关系密切,在托克维尔城堡里有一间属于他的“安培的房间”,在此他可以远离尘嚣,专心研究,虽然他此后再也没有到过这里。1848年,法国早期浪漫派作家夏多布里昂去世,小安倍是夏多布里昂指定的遗嘱执行人之一。

     1833年,诗人和剧作家弗朗索瓦·安德烈去世后,小安培接替他担任法兰西公学院的法国文学教席。这所学校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是开放式的,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听报告。我曾经常出入于这个学院的汉学图书馆,遥想着30岁出头的小安培在这所学校讲授法国文学的场景。据说,他演讲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坐在他旁边,夏多布里昂则坐在观众席中间聆听,这是一个多么动人的场景。

    

     在《法语的形成》一书中,小安培详细研究了法语语言的形成过程,法语是如何从拉丁语的分解中得以产生的,哪些元素与拉丁语元素结合在一起,哪些旧元素事先就存在,以及何种规则支配了这种语言的分解和融合。像这样一位学识渊博的学者,对于各种知识都不放过。对于中国文化,他也下过一番功夫。他曾学习过中文,并在《两个世界》杂志上发表了一系列关于中国语言、文学、戏剧和宗教的作品。

     小安培去世后多年,他的一些档案被友人捐赠给法兰西学院图书馆。这些档案中包括他写给长其23岁的精神恋爱对象朱丽叶·雷卡米耶的254封情书。

    

     就在我看完安培父子的墓、正在墓园徘徊时,左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墓吸引了我的注意,墓上依次放有两盆绿植和一盆红花,甚是清雅。我行至那里,只见墓碑纹饰繁复美观,上半部分碑文似乎有谁用墨笔新描过,当看到“雷卡米耶,生于伯纳德”的字样时,我心头一震,此人莫非就是小安培曾热情给她写信、在巴黎举办沙龙而闻名于世的雷卡米耶夫人?

     我第一次知道雷卡米耶夫人是在巴黎历史博物馆,参观时看到一巨幅女士画像,惹人注目。画中女士一袭白裙,半倚半坐在松软的沙发上,腰下随意地或者说精心地搭裹着一条明黄色的克什米尔披肩。整幅画作基调温暖柔和,恰好烘托出女主人的含蓄妩媚。画中人便是雷卡米耶夫人。生前,她的周围群星璀璨,或许她的美丽和优雅就是一块磁石,吸引着众多文人学士和达官贵人。

    

    路易·大卫《雷卡米耶夫人》

     回过神来,我细察碑文,眼前的墓碑有些特别。一般墓碑上都会简要地刻上逝者的生卒年月和地方、身份等,而雷卡米耶夫人的墓碑只写了她的“出生地”,其他信息皆无,而与她合葬的其他人则只有姓名,也无生卒年,但标明了他们与她的关系。此处安息的有她的丈夫、父母以及朋友皮埃尔-西蒙·巴朗什——他正是启发和影响了法国浪漫主义作家的宗教和社会哲学家巴朗什。

     雷卡米耶夫人于1777年出生在里昂的一个富裕家庭,她从20岁开始经营一家沙龙。当时的她是法国大革命督政府时期的“三美”之一,“三美”的另两位是拿破仑的第一任夫人约瑟芬皇后和社交家塔利安夫人。雷卡米耶夫人的养女曾这样描述她的美丽:她单纯而俏皮,慵懒而骄傲,聪明而机敏,让人无法抗拒,行动时如云端女神……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那个时期贵族圈的审美意趣。

     雷卡米耶夫人的沙龙早期倾向于政治性,她和反对拿破仑的重要人物、法国浪漫主义先驱斯塔尔夫人志趣相投,她的沙龙在当时的社会上有一定影响力,她也因此成为拿破仑的眼中钉。当拿破仑称帝后,雷卡米耶夫人接连4次拒绝担任宫廷侍女,随后,她被要求离开巴黎,直到1814年得知拿破仑退位后才返回巴黎,结束近3年的流亡生活。她恢复了她的社交聚会,不过再也不想招惹政治,由此她的沙龙以文学艺术为主,常来光顾她家的夏多布里昂是这个文艺沙龙的核心人物。

     20多年来,在夏多布里昂的主持下,这个沙龙聚集了当时一流的文学家和艺术家。这些人物中有维克多·库森、圣马克·吉拉丁、埃德加·奎内和巴尔扎克等。1823年至1824年,雷卡米耶夫人在养女、巴朗什和小安培的陪伴下,在意大利度过了一段时间,在罗马重建了一个由艺术家和文学家组成的圈子。今天,巴朗什就和她合葬一处,而小安培则在她咫尺之遥。

     如今,红极一时的雷卡米耶夫人早已沉睡,她的墓穴被淹没在墓园密密麻麻的碑林中,归于平静与平淡,这或许正显示了生命的某种内在规律。

     图片来自新华社及网络

     (刊于2023年04月02日解放日报解放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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