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缱绻诗意 l 林霖
2023/4/8 9:00:00 朝花时文

    

    法国里昂美术馆

     文 / 林霖

     那年在法国里昂美术馆,有几幅“未完成”的作品让我印象深刻又深感困惑:它们看上去像是没画完的草稿,又有点像被人剥了油彩的残存。其中一幅名叫《罗密欧与朱丽叶之死》,画中人物的轮廓是有的,但留了白,远远看去宛如幽灵,令我情不自禁定睛看了许久。

     回国查阅资料后才得知,该画作者弗勒里·弗朗索瓦·里夏尔是“游吟画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也是新古典主义大师雅克·路易·大卫的学生。他生于里昂,后去巴黎求学,加入了大卫工作室学画。当时,他和两个同学并不喜欢作为学院派的新古典主义画派,于是默默搞了一个小团体,后人称之为“游吟画派”。“游吟画派”一如其名,画面充满诗意与梦想,缱绻绮丽,简直不食人间烟火。与当时法国主流画派的区别在于,它更青睐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代的题材,而非古希腊、古罗马神话或历史宏伟的主题。里夏尔和志同道合的友人们十分热衷考察古迹遗址,将里昂老城里到处是古建筑与遗迹的富维耶山当作了乐土。这样的经历使他的画中透露出“自然的诗意”,如他自己所言,这是一种“心灵孤独旅行的探索”。

    

     再回过头来看《罗密欧与朱丽叶之死》就会发现,与其说它没有画完,不如说是“渐渐消失”。“未画完”的人物应是罗密欧,而躺在地上的女子是朱丽叶,画面弥漫着感伤,就像真实的人物隐没于梦境之中,模糊而不真切。后来的美术史把以里夏尔为代表的“游吟画派”视为象征主义的先声。

     后来我与在法国第戎教古典艺术史的朋友交流,他说,这种表现方式有两种可能——第一种,画作确实“未完成”,人物的打底痕迹是比较明显的,当然这位画家的风格就决定了画面中有没有人物对最终的美学效果影响不大;第二种可能是象征主义的苗头,画家耽于幻象和梦境,因为画笔描摹的只能是理想美的拷贝,只有在梦幻与现实的交错中才能企及这种理想美。

     至于象征主义,参看英国18世纪天才诗人威廉·布莱克的诗集《天真与经验之歌》就能概括:天真又世故,美好又冷酷,是矛盾的综合体。一如诗集中《天真之歌》展示的是一个天真质朴、幸福祥和的世界,而《经验之歌》则描绘出一个冷酷、虚伪的场景。与之类似,象征主义画派将隐喻、追忆、文学、冥想等演绎到极致,其宗旨遵循着这一理念:绘画并非对现实的模仿,它是一种象征,它是思想的具象语言,思想源自内心之美;而没有思想的绘画只能典型如柏拉图所暗示的,是被创造出来的模仿物。

    

     “游吟画派”除了是象征主义的先声,同样是“废墟美学”的先声。废墟美学是18世纪末随着卢梭等浪漫主义者感怀历史废墟而建立的观念,鼎盛于19世纪中后期波德莱尔、本雅明等人的努力。这一理念在美术作品中表现为画家们尤爱画古罗马遗址,画面充溢着宏伟又颓废的情调。废墟美学画派以罗伯特·霍贝特为代表,他的笔下还总会出现残缺的古罗马雕塑,户外风景的基调也往往选择日落黄昏时,就像对遥远荣光的追忆与窥视。正如雪莱的那首诗:“遥远的塔尖,它越来越萎缩,在它四周,星空正凝聚着夜色。死者正安眠在他们的石墓里……呵,美化了的死亡,平静、庄严,有如这静谧的夜,毫不可怖。”

     值得一提的是,“游吟画派”在技法上深受17世纪荷兰绘画的影响,这具体体现在画家对光与影的处理中。在里夏尔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大量描绘建筑室内景观的作品,这些建筑都具有典型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典秩序和美学观,尤其是那些玫瑰花窗、繁复的拱廊与厚重的石墙,层层叠叠的光影衬托出肃穆与庄严;而他另外一些作品所表现的简朴环境里,阳光如同“洞穴之光”,有着神圣的寓意。这也是我们解读里夏尔作品的一个视角。

     有意思的是,里夏尔在1802年的沙龙中首度公开展出自己的第一件“游吟画派”作品《米兰的瓦伦蒂诺》,倒是获得了他的导师大卫的赞赏:“前所未有的色彩,这符合没有任何风格的影子!”于是,里夏尔声名鹊起。

     在更加悠长的美术史长河中,“游吟画派”的风格或许就略显矫情了;它们当然不如气宇轩昂的革命浪漫主义来得激动人心、鼓舞士气,也不像后来的印象派那样通俗易懂、符合大众口味,甚至和“废墟画派”“象征主义”相比也显得略缺乏谈资,因而被人忽视也是情理之中。然而,正是它们的存在让艺术显得如此有趣、独特而丰满,那份“未完成”的缱绻诗意也长久萦绕于观者心头。

     (刊于2023年04月06日解放日报朝花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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