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梦者菲茨杰拉德:内心深处,他明白自己终将像盖茨比一样被损毁
2018/12/21 22:02:24 中国好文字

     78 年前的今天,1940年12月21日,美国“爵士时代桂冠诗人”菲茨杰拉德逝世。

     在美国文学史上,20世纪20年代被称为“爵士时代”,有“爵士时代桂冠诗人”之称的菲茨杰拉德在1931年回顾这一时代时写道:“这是一个奇迹的时代,一个艺术的时代,一个嘲讽的时代,一个放纵的时代。”当然那个时代也是知识和才智的时代,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包括菲茨杰拉德的小说,都在美国文学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你觉得你是哪个婊子?”四十一岁的弗朗西斯·斯科特·菲茨杰拉德醉醺醺地对他身旁三十九岁的杰内瓦·金说。

     那是1937年。前一年,菲茨杰拉德刚把妻子泽尔达送进北卡的高地医院。十二年前他已经出版了著名的《了不起的盖茨比》,此时在好莱坞燃烧自己,每周挣一千美金,有了双下巴,而且想法子戒他永远没戒成的酒瘾,离他死还有三年。他对杰内瓦吐出这句话,只因为杰内瓦问了他一句:

     你小说里的女主角,哪个是按我塑造的?

     他有多恨她,才会这样,在会面之初就大量饮酒、口吐粗话,让杰内瓦后来说“我为菲茨杰拉德的堕落而难过”?天晓得。然而关于这次会面,菲茨杰拉德给自己女儿斯科蒂的信里这么写:

     她是我第一个爱过的女孩儿,我如此坚定地避免见到她——直到这一刻——就是为了保持那幅完美画面。

    

     1896年,菲茨杰拉德生在美国中西部明尼苏达,一个中产阶级天主教家庭。十二岁之前,他在布法罗度过。十三岁,他爹的家具生意毁了,而他第一次发表作品——在校报上。十七岁,他想法子进了普林斯顿大学读书,梦想当个小说家。十九岁上,他遇到了小他两岁多的杰内瓦·金。1915年2月,认识菲茨杰拉德一个月的杰内瓦·金在日记里写:

     “斯科特是完美的情人。”下一个月写,“我疯狂地爱上了他。”

     他们通信,一直到1916年秋天。菲茨杰拉德去拜访了杰内瓦,然后,作为一个破产家具商的儿子,他挨了杰内瓦老爸——一个股票经纪人、建筑大亨的儿子——这么一句话的打击:

     “穷人家男孩子,从来就不该动念头娶富家女孩子。”

    

     他们分手了——虽然实际上,除了写写信,也没怎么在一起。菲茨杰拉德要求杰内瓦毁掉所有的信,杰内瓦照办了。而杰内瓦的信,被菲茨杰拉德锁好藏起。那些信里的词句很端庄,一如杰内瓦的女儿后来所说:

     “她没真正爱过菲茨杰拉德,她喜欢他,说他很聪明,很诙谐机智。”

     但在日记里,杰内瓦要奔放得多。她说她爱菲茨杰拉德。她1916年写了篇小说,描述一个女人出嫁后思念意中人的故事,意中人叫作斯科特。很多年后,菲茨杰拉德结婚时,杰内瓦给他写信,祝他成功,还邀他来探访一下——当然他没能成行。但这些,菲茨杰拉德似乎并不知道。

    

     他失恋了,去参了军,准备去欧洲打第一次世界大战。他怕死在战场上,再也没机会抖擞他的才情,于是在参军前,写了他第一个小说《浪漫的自我主义者》,当然被拒绝出版了。那是1917年的事。1918年菲茨杰拉德遇到小他四岁的泽尔达,后来他回忆,“9月7日我爱上了她”。

     泽尔达是典型的美国南方姑娘,生在1900年。十六岁时就是学校的舞会皇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高中毕业照上题了段话,极见性情,甚至预示她之后的命运:

     当我们能借到一切时,为何要工作终日?让我们只想今日,不要为明日担忧。

    

     他们的感情(就像盖茨比和黛西似的)被战争打断,1918年10月,菲茨杰拉德要被派去法国,先被送到纽约长岛。在那里,他听说德国人投降了,战争结束了。1919年情人节,菲茨杰拉德退伍,到了纽约。他搬到曼哈顿西侧一个单身公寓里,以便看得见泽尔达的家;他一边向泽尔达求婚,一边为一家广告公司打工。泽尔达答应了他的求婚——当然,她还信口答应过许多人的求婚。然后,泽尔达做了件她自己常做,但对菲茨杰拉德来说影响深远的事:她悔婚了。菲茨杰拉德在天堂门口,被打进地狱。

     菲茨杰拉德从天堂般的纽约回到中西部的明尼苏达,穷困到必须去洗汽车。那年他二十二岁,在如此的绝望之中,他翻出了《浪漫的自我主义者》,开始扩写。1919年9月,他完成了《天堂的这一边》——这个小说描述了一个中西部青年,如何热爱一个姑娘(以杰内瓦为原型)但被弃;如何参军;如何又爱上一个纽约富家千金(泽尔达),但因为穷困,只能坐看该千金嫁了旁人。小说结尾是一段自嘲:“我了解我自己,但也就如此了。”11月,小说尚在制作时,菲茨杰拉德恳求编辑:“能不能加速出版?我的命运寄托在这本书的成功上——当然包括一个女孩子!”

    

     1920年春天,小说出版,立刻畅销,首印三千册三天内卖完,一年内销售十二版近五万册。泽尔达回心转意,嫁了菲茨杰拉德,组成了金童玉女:那是1920年4月3日。又三年后,夫妻俩去了巴黎。

     关于他们在巴黎的生活,海明威在《流动的圣节》里提到两个可怕的细节:其一,菲茨杰拉德每次企图写作时,泽尔达就拉起他到处灯红酒绿、连夜痛饮,不让他得丝毫安生;其二,泽尔达欺骗了菲茨杰拉德,让他相信自己性功能有碍,换别的女人,根本不要他。菲茨杰拉德信以为真。海明威最后总结,泽尔达有疯狂的独占欲:

     “兀鹰不愿分食。”

     当然,海明威的言论,可能出于他对泽尔达的厌恶。实际上,泽尔达背地里也嫌他长胸毛,嫌他冒充男子汉,还认为菲茨杰拉德和海明威是同性恋伴侣——为了澄清这事,菲茨杰拉德甚至打算去找个妓女睡一晚,验证“我是纯爷们儿”。

    

     1925年,《了不起的盖茨比》出版,一举奠定菲茨杰拉德的伟大地位。海明威说他初见菲茨杰拉德时印象不好,但读完《了不起的盖茨比》后,他觉得“能写出这样小说的人就是个了不起的家伙”——考虑到海明威的刁钻口味和傲慢个性,这评价华丽透了。但菲茨杰拉德写作《了不起的盖茨比》时,泽尔达除了“兀鹰不愿分食”地搅扰他,还自顾自跑去海滩游泳、舞会欢闹。最后她认识了一个飞行员,跑回来跟菲少爷要求离婚——奇妙的是,那男人还蒙在鼓里,全然不知道泽尔达会为了他闹离婚。

    

     泽尔达跟菲少爷闹离婚这事平息后没过多久,《了不起的盖茨比》出版了。菲少爷原本想的书名有:“长岛的特立马乔”“特立马乔或盖茨比”“金帽盖茨比”“高跳爱人”。最后,泽尔达一锤定音,决定了“了不起的盖茨比”这个书名。

    

     很多年后,杰内瓦问菲茨杰拉德:

     你小说里的女主角,哪个是按我塑造的?

     许多学者相信:杰内瓦就是黛西。她是菲茨杰拉德(盖茨比)的初恋;她是菲茨杰拉德(盖茨比)攀折不到的那朵玫瑰;她嫁了人,给了菲茨杰拉德(盖茨比)第一个挫折……

     但是,看一下菲茨杰拉德的其他小说,女主角有一个共性:她们美丽,如梦似幻,高不可攀,同时任性自私到近乎残忍的地步。男主角们永远带着中西部男孩们的腼腆,只能任由璀璨明亮的女主角给他们展示全新的黄金世界,然后被无常的命运折磨。他们总是很接近幸福,然后不知不觉间,又被当作玩物放弃了。

    

     众所周知,《了不起的盖茨比》写了一个痴情,或者说痴于梦想的盖茨比,为了寻回那个美丽但骄纵的女主角黛西,在长岛造起了唯有梦境可以想象的不朽舞台,但最后还是悲剧结尾。在那著名的海滩独白上,菲茨杰拉德感受到命运如灯,会不断勾引人去追逐,却日益远去。你可以读出,他对笔下的盖茨比,以及那个逐渐流失的黄金时代,充满了叹惋之感。

     这更像是一个关于梦想的、虚幻缥缈的故事。

    

     所以,当盖茨比没遇见黛西时,她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她不是杰内瓦,也不是泽尔达,而是两个曾经拒绝菲茨杰拉德、使他跌入地狱的女人合体而成的幻象。她是菲茨杰拉德这个盖茨比,以一种创造性的狂热,将自己投入这个幻梦之中,不断添枝加叶,用一路飘来的每根绚丽羽毛,缀饰起来的一个梦。她是财富,是美丽,是爱情,是那盏绿灯,那“一年年在我们眼前渐渐远去的纸醉金迷的未来”,以及美国梦本身——“只要你努力,只要你像盖茨比那样不懈追求,最后你总会得到这一切”。比真正得到更明确的,是一个稳定的台阶,是一个“只要我们这么做,一定会成功”的公式。

    

     而当盖茨比与黛西相遇之后,那个损毁一切的黛西更像是泽尔达。杰内瓦更多代表了“穷男孩别打富家千金的主意”这个残忍事实,而泽尔达给了菲茨杰拉德更多:狂喜、哀伤、天堂到地狱的落差。杰内瓦代表着一个无瑕的梦想,泽尔达则带给菲茨杰拉德许多更残忍的东西:她会悔婚,她会玩弄一个人的悲喜,她会让他的梦想破灭。

    

     菲茨杰拉德自己,作为作者,对黛西的描写温柔又无情,这可以算作“杰内瓦不是黛西”的最后一个证据:在1937年见面之前,菲茨杰拉德始终保有杰内瓦的无瑕形象。他始终不见她,就是为了“保持那幅完美画面”。1937年那次会面,令他们彼此失望,但那其实不是意外。那时他们都老了,也变了。他们像盖茨比和黛西,还以为彼此是绿灯,但其实,“那个梦已经丢在他背后了”。

     又或者,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你可以天真地想“菲茨杰拉德还是很痴情的,所以他一定是把初恋杰内瓦当作黛西来写”,但实际上,在写作《了不起的盖茨比》时,菲茨杰拉德已经不那么天真而痴心了。他内心深处,一定明白自己终将像盖茨比一样被损毁,这部小说简直完美预言了他的未来。甚至小说里,盖茨比自己在死之前,可能也已经明白,他所等待的,只是一场幻觉,但他还是得继续等下去。

    

     黛西是菲茨杰拉德的所有女性形象,又全都不是。盖茨比了解一个梦境的虚幻,却依然以无限热情,将自己殒身不恤地投进去,而终于殉梦而死。菲茨杰拉德写了这样一个人,然后加上“了不起”的形容词,再将之杀死,顺便亲手给黛西定下了负面基调。但到小说写完整整十二年后,他还保留着心目中的杰内瓦,“她是我第一个爱过的女孩儿,我如此坚定地避免见到她——直到这一刻——就是为了保持那幅完美画面。”

    

     初恋爱好者当然可以相信,杰内瓦就是黛西;但只要查考细节,对照小说,就会明白:杰内瓦是最初的、未被把握住的梦,她和泽尔达一起,构成那个令盖茨比(或者菲茨杰拉德自己)念念不忘、再未谋面的黛西;而泽尔达则是那个让梦璀璨夺目,然后把一切——连梦想带盖茨比自己——损毁的黛西。最初,这个姑娘只是爱情的象征。然后,随着时光的流逝,这段爱情开始意味着一切:梦想、成功、人生的目标、纸醉金迷的未来。

     之所以这段爱情和这个梦想的破灭,可以在一个世纪里让整个世界的人喟叹,是因为这小说构造了人类最古老、最天真、最直接又最纯粹的梦想,无限热情地拥抱、放大、膨胀到不真实,最后“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一路幻灭过程,以及背后那个男主角(也就是作者自己):那个可能早已洞悉这一切秘密,知道了解梦境的美丽与空虚,但依然以身殉梦的人。

     摘自《他们的她们》

    

     张佳玮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凤凰壹力

     艺术家 VS 缪斯们 伟大灵魂的相惜相轻

     关于文艺、八卦、旧时光

     艺术史达人 张佳玮的打开方式

     有深度、有广度、有画面感的纸上纪录片

     他们各有自己的缺憾,从来也不追求完美,但在这奇妙的幽暗之中,他们找到了自己适意的时光。

     ——《劳特雷克与拉古略》

     它可能被曲解了,被安上了不属于自己的传说,可能其中隐藏着另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连名字都是旁人安插的——而世界的某一部分津津乐道以讹传讹着,真相却永远随着贝多芬的灵魂一起,消逝了。

     ——《〈月光奏鸣曲〉被曲解的传说》

     所谓成熟,大概就是:并不忌讳改变,不忌讳说自己错了,但也并不因为如今的自己成了大师,就文过饰非,为曾经的年少轻狂而后悔。

     ——《雷诺阿最快乐的时光》

     作者简介

     张佳玮,生于无锡,后居上海,现住巴黎。自由撰稿人。知乎、豆瓣人气作家。

     主要作品有《无非求碗热汤喝》《世界上有趣的事太多》《伦勃朗1642》及《莫奈和他的眼睛》等。

     内容简介

     这是一部关于人物志趣的随笔集,主题是艺术家和文学家与他们的缪斯的故事,有天才画家的好玩斗气,有旧世纪自拍魔女的社交神话,有盖茨比对黛西的狂喜与哀伤,也有专注砍头三十年的刽子手的传奇经历。作者以自己的独特视角,含蓄、细致地将这些故事娓娓道来,带领读者领略艺术史上的绝代风华、掠影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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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不起的盖茨比》是自亨利·詹姆斯以来美国小说迈出的第一步,因为菲茨杰拉德在其中描写了宏大、熙攘、轻率和寻欢,凡此种种,曾风靡一时。

     ——T. S. 艾略特

     《了不起的盖茨比》是一部关于美国梦及其崩溃的故事。作为小说家,我把它看作一个标准,一把尺子,是看清自己位置的一件标志,然后有时叹息,有时又全身紧张,就好像命中注定一样始终牵扯着我。

     ——村上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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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语译林:了不起的盖茨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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