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佩琦：真实，历史剧的品格
2017/3/1 子曰师说
编辑按：
央视近期热播电视剧《大秦帝国之崛起》，获得了良好的口碑，有观点认为这个现象意味着历史剧的回暖，但也人指出这部剧存在明显的事实错误，探讨起这部剧是否是一部合格的“历史剧”。
关于“历史剧”创作，重要的是什么?
今天一起看毛佩琦教授谈历史剧创作：
国人大多都有一点历史癖，所以，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有广大的读者和观众。但是，长期以来，对于历史剧怎么写，似乎还没有得到一致的认识。其实，不同意见之间的争论，千条万条，归根结底就是“史”与“剧”的关系。在历史题材的作品中，史占多少，剧占多少？哪些史实可以剧化，哪些史实不可以剧化？史与剧怎样结合？其中一些讨论，与其说是认识上的分歧，不如说是在实践上操作的难题，分寸把握的难题。
讨论历史剧，首先要区分古装戏和历史剧。古装戏不等于历史剧，古装戏的古装仅仅是一种假托，并无真实的历史背景，人物事件均可虚构，剧中人可以穿着古装演现代故事，甚至可以移植外国故事。仅仅以古代服装为道具的戏不在我们讨论的范围之内。
历史剧则不然。历史剧要求真实。真实是历史剧的基本品格。
那么，什么是历史剧的历史真实？我认为，它应该包含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历史事实的真实，大的历史背景、主要人物、基本情节，乃至服饰习俗等等细节都要符合真实的历史。不能把虚假的、编造的故事当做历史，不能把本不是历史时代的建筑、器物、服饰、习俗作为那一时代的东西向观众展示。
但是，仅仅有史实的真实就够了吗？显然不行，历史剧是对历史形象的解读，它通过艺术的手段告诉人们历史是什么，同时也告诉人们为什么。事件的前因后果，人物的忠奸善恶，有的予以颂扬，有的予以鞭挞，也就是说，作品要表达一种理念，而这种理念应该是对历史本质正确的、准确的把握。这就是我们对历史剧要求的另一方面的真实，把握历史本质的真实。不允许对历史进行曲解，不允许颠倒是非黑白，乃至不能够颂扬过侈，贬抑过度。
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与其它形式的历史读物一样，应该具备认知功能、益智功能，因此不能说假历史，不能把错误的历史知识告诉读者或观众；历史剧同时还具有史鉴功能、教化功能，因此不能对历史做错误的解读，不能把错误的评判灌输给读者或观众。
但是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毕竟是文艺作品，还应该具有文艺作品的属性，应该可供观赏。具有娱乐功能。历史剧必须好看。它要说的一切都是通过艺术手段进行的，不是简单的说教，也不是罗列史事和教条；不是历史解说图，也不是历史情景的复原。它可以有适当的虚构和想象，可以移花接木，可以对历史事实进行提炼、使之更加集中更加深刻，其创作的基本原则与现实题材的文艺作品无异。历史剧应该比真实历史更生动、更感人。历史剧讲述历史有历史书不具备的优势：一方面，它可以把古人请出来，让他们形象地现身说法；另一方面，它又可以把今人带到古人的时代环境里去感悟，去潜移默化。历史剧是不可以用历史教科书或历史书籍取代的。
从长期的文艺实践看，历史剧的创作还应该避免两种倾向。一是要避免对历史剧的教化、借鉴作用片面化、庸俗化。其结果导致说教，毫无艺术性可言。而最忌讳的，对历史剧以至对社会伤害最大的，是在为政治现实服务的口号下将历史事件、历史人物与现实作简单比对和影射。历史被当作特定的工具，史实必然要受到歪曲以削足适履；对历史人物和时间的评判与现实挂钩，势必会对历史作出不符合历史本质的曲解。影射史学以及它的孪生兄弟——影射历史剧留给人们的教训是沉痛的。二是要避免或者坚决反对对历史的戏说。戏说历史作品，不顾基本史实，任意胡编滥造，其终极目的是娱乐，是票房。这种作品即使不祸乱人心，也会给观众传达错误的知识信息。它们借助华丽的外表和蛊惑的情节所造成的的错误印象，要花费很大力气才可以清除，必须让戏说历史的所谓历史剧推出舞台。
我概括历史剧的写作原则是：大事真实，细节精致，剪裁润饰，不失本质。
对于历史剧，历史学家和文艺家常常处于矛盾对立之中。也许，在谈原则的时候，大家还能够坐到一起，但一接触具体作品，马上就会出现分歧。所以，我前面说，分歧与其说是在原则上，不如说更多的是在分寸的把握和尺度的拿捏上。对此，我主张史学家给文艺创作以更多的空间；文艺家给学术研究以更多的尊重。文艺家要尊重学术的严谨和严肃，学者要懂得文艺的规律和创作方法，二者在相互切磋中，相互理解，找到最佳的结合点。要防止文艺家、史学家各说一套，互不相让，各行其是，避免出现学者一卡就死、文艺家一放就乱的情况。
最后，还要说，我们写历史，看历史剧，并不是要向后看，不是要倒退，而是立足于现代，以现代人的视角，去考察、审视历史，从中汲取经验和智慧，以更好地面向未来。借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让专制、愚昧、迷信、奴性等种种丑恶的东西沉渣泛起，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毛佩琦，中国文化网络传播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导，中国明史学会副会长。
编辑：锺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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