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父与杜母为何截然不同?【琴赏牡丹⑨】
2017/6/26 子曰师说

    

     《牡丹亭》 绘画:于水

     文 撰写:曹雅欣

     中国文化网络传播研究会 常务副秘书长

     代表作:《琴梦红楼》《琴颂诗经》《国学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

     琵琶:姚昆宏

     北方昆曲剧院作曲、九宫大成文化传媒艺术总监

     古琴:吴雪盟

     中央音乐学院古琴本科在校生

     昆笛:丁若绮

     中国戏曲学院昆曲作曲专业在校生

     杜父与杜母为何截然不同?琴赏牡丹⑨

     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而杜丽娘的父母双亲,却呈现出一种很有意思的差异性来,这种差异性,主要表现在杜丽娘还魂复生之后。

     同样是乍然面对着曾经亲眼目睹其亡故过程、早已逝去三年的女儿,杜母是从第一反应的不敢相信、以为见鬼,到很快转变为惊喜交加、悲喜交织。面临这种不可思议的逆向生命奇迹,杜母甚至是在无法理解的思维混乱里,就不顾一切脱口而出说“儿呵,便是鬼,娘也不舍的去了。”作为痛失爱女的母亲,这样的反应似乎才是人之常情。

     待得知女儿是被一个书生所救、并且已将终身托付于他,杜母不假思索就说,“这等是个好秀才,快请相见。”对于一个不知根底、全然陌生的男人进驻到女儿人生里,杜母的态度是欢迎的、是积极的、是接纳的。

     而杜父就全然相反了。当他看到女儿俏生生站在眼前,偏要坚持说“臣女亡已三年,此女酷似,此必花妖狐媚,假托而成”;当他听闻柳梦梅救活了杜丽娘、并已许下终身鸳誓,就严词拒认说“柳梦梅系劫坟之贼,其妖魂托名亡女,不可不诛”,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情所动,“做五雷般严父的规模”。作为中年丧女、再无子嗣的一个独父老者,杜宝的这种不近人情、刻板教条,实在为人所不解。

     那么,同样是生活在一个家庭里的、遵循着一种家规风范的夫妇二人,为何有着如此巨大的差别呢?按说,杜母历来都是对杜宝的思想严格遵从的,从戏曲前半部分杜母教导女儿的言辞做派里就可以看出,她一直都是丈夫理论的绝对听从者、拥护者、执行者。

     那么这一次面对家庭里的重大变故,杜母为何又与杜宝的立场截然相反了呢?仅仅是因为母亲的角色对于怀胎十月、艰难生产的孩子,比父亲的角色更怀有一种深切难舍的、不讲条件的母爱吗?

     这当然是表层易见的一个原因。而更深层的原因,是由于杜父和杜母两个人的家庭角色不同、掌握权力不同,所以遭遇的冲突在本质上也不同。

     杜宝在家庭里,面对妻子,具有夫权,面对女儿,具有父权,所以他一向都是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但是,一个凭空而降的柳梦梅却突然拥有了“俺的丽娘妻也”,也就是,复生而来的杜丽娘,不再属于杜宝的权力管辖范畴,她直接归属到了柳梦梅的夫权管辖范围内!这使杜宝深深感觉到,对于女儿从择婿、到嫁人、到权力移交、到生命轨迹走向这些关键性节点上,他的权力都完全失控了,这是一种父权与夫权之间的较量!而他在完全不知有这样一场较量发生的时候,就已经满盘皆输、权力流失殆尽了!

     因此,杜宝不认杜丽娘,是不认这个成为了他人妻子的杜丽娘、是不能接受一个站在号称丈夫的男人身边而不再听从父亲权力掌控的女儿复生——这样的一个陌生女儿,在杜宝看来,几乎就相当于是妖魅的附身,因为这不是十六年来他所培养的、管束的、希望成为的那个女儿的回生,而是一个他所不认识的、不认同的、身心不再归属于他的女儿的回生。

     而女儿这种诡异的变身,在杜宝的意识里,就迁怒于是因为柳梦梅的出现,是柳梦梅从梦境里、到坟墓里都偷抢诱骗了杜丽娘的灵魂,从而形成的荒唐局面。所以杜宝在做出最大让步表示可以接受女儿回家的同时,他开出的条件就是“离异了柳梦梅,回去认你”。与其说杜宝是对女儿不近人伦之情,不如说他是对柳梦梅深恶痛绝之极。——而这种痛恨,根源就在于柳梦梅攫取了他对杜丽娘的人身拥有权和思想掌控权,根源就在于父权与夫权的相争!

     杜宝不肯相认杜丽娘和柳梦梅,是宁可承认失去,也不愿承认失败。

     其实,杜宝当然应该知道,如果女儿没有夭亡,也终究是要嫁人的,一个女子经由父权管理移交到夫权管理的过程,杜宝是必然要经历的,那么他又何苦在眼前如此接受不了、如此面对不起呢?

     那是因为,在女儿嫁给他人的这个重要过程中,他必须掌握主动局面,他必须占据主动权,他可以主动安排一场婚姻,却不可以被动接受一个女婿。也就是说,他要在对女儿从属权的权力移交过程中,牢牢掌控着主动性和直到行使最后一刻权力的强势性,以此来完成从父权到夫权的平稳交接。这样的话,他是居高临下的、是有条不紊的、是能有充分把握来选择一个他控制得了的“权力接班人”。

     但是女儿坚持私情、自我择婿的结果就是,他的父权被一下子抽离了、架空了、甚至不再被需要了,所以他只有以表面强硬实则内里虚弱的亲情绑架方式来设置一道最愚蠢的难题:让杜丽娘离异柳梦梅,才肯接受她重新为自己的女儿。

     这种被戏剧化了的、夸张化了的情节展示,其实在当代的现实生活中也依然有存在意义:就是父母对子女的掌控,究竟要管束到什么时候?究竟肯放手到什么地步?

     子女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必然是一种从脐带胎儿、襁褓婴儿的最亲密,走向儿女长大成人、自我意识觉醒、自我行为驰骋、自己再成新家、乃至生命自然交替的分离过程。因此,父母对子女的掌控必然是一个逐渐衰退的过程,父母与子女的相对必然是一种走向分别的过程——在这种必然的过程里,父母越肯甘于放手,才越能符合理性规律,父母与子女才越能完成各自人生任务里的成功。而总用“亲情绑架”来束缚某一方,正是心虚和失败的体现。

     我们看《牡丹亭》就知道,在戏剧的最后一齣,杜宝的倔强已然不再有意义——倘若真到了各方都不肯让步的激烈关头,杜丽娘在最艰难狭窄的选择里,也一定会选择跟随柳梦梅。因为父权在夫权面前必然将是一种属于过去式的、越来越处于弱势地位的权威,夫权才是属于一个已婚女子的余生课题。

     但是,父权也好、夫权也罢,君权也好、皇权也罢,只要是对先天等级的不平等维护,就是对人性自由的不对等压迫;这些权力的相争也好、相护也罢,相交也好、相较也罢,都不过是为了强化自身权益的壁垒,都是对被掌权对象的欺压。

     所有这些权威,都是应该被打破的、被重建的,这是《牡丹亭》时代做不到的,却是我们当今时代该看到的。

     任何时代都存在权威。合理的权威,不是先天产生的等级权威,而是后天分配的职务权威,是法理可控的公允权威,是维护平等的正义权威。

     《琴赏牡丹》一书由杨青、曹雅欣主编,人民音乐出版社正在进行编辑出版,是中国文化网络传播研究会副会长、国乐中心主任杨青携团队继《琴梦红楼》与《琴颂诗经》的又一力作。

     中国文化网络传播研究会副会长、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刘祯为《琴赏牡丹》一书所写之序言“琴乐是超越的,并不意味着死板枯寂,它包孕着活泼的生命动力与艺术张力。古琴最具韵味之处,在于吟猱之间的韵律,绰注之处的虚实,落指静远,入弦淡逸,便可宛转成韵,曲得其情。这种声音,最能与人音相协,最能与肉声相和。”

    

     【琴赏牡丹】系列阅读

     1、《牡丹亭》的情与梦

     2、杜丽娘为什么非死不可?

     3、柳梦梅是盗墓贼?

     4、杜丽娘有过几次初恋?

     5、柳梦梅有过几个情人?

     6、杜丽娘是“慕色而亡”?

     7、杜宝为何不肯认女儿?

     8、杜宝为何更不肯认女婿?

     9、杜父与杜母为何截然不同?

     10、《牡丹亭》真是追求自由、反对封建吗?

     文 | 曹雅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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