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后,大唐再无西域诗人
2024/4/1 正略书院

作者 | 我是艾公子
来源 | 最爱历史(ID:solovehistory)
01
大诗人岑参,一生都在不断地错过。
唐玄宗天宝八载(749年),已经32岁的岑参从长安出发,远赴西域的龟兹(今新疆库车),就任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的幕府掌书记。
此前两年(747年),高仙芝率领唐军翻越葱岭(帕米尔高原)降服小勃律国(在今克什米尔西北部),打破了吐蕃在克什米尔地区多年的垄断,从而为大唐帝国威震西域、进军中亚,打开了全新的局面。
但岑参错过了这个大唐的荣耀时刻。作为一个27岁就高中进士,却在苦候三年后,才终于等到一个正九品上官职的诗人来说,他的内心是痛苦的。
在京城长安无法实现的仕途晋升,在边疆或许另有可能。
于是,在被朝廷擢升为正八品上的安西节度判官后,他整鞍勒马,西向而行,期待跟随着那位带领大唐走向中亚的一代名将高仙芝,攀上人生的高峰。
此前,他向朋友感慨说,“功名须及早,岁月莫虚掷”,“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
他效仿班超弃笔从戎,想在边疆成就一番功业,但当真的踏上漫漫西行的旅途,大漠的风沙,炙热的戈壁,却让这位远离故土的诗人思乡不已,在官道上碰到反向东行回京的友人时,他倾诉道:“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故园漫漫,他的思念,穿透千古而来。

02
一个人的成功,首先是时代赋予的成功。
诗人岑参是荆州江陵人(今湖北江陵),作为名门之后,他的家族四代共出过三位宰相,诚如他本人所说,“国家六叶,吾门三相矣”。
岑参的曾祖父岑文本,是唐太宗李世民时期的著名宰相,但之后家族逐渐败落。
身处名门,却没落潦倒,这使得岑参从小就拥有强烈的功名进取心,他渴望与这个蒸蒸日上的大唐帝国一样,重续家族的荣光。
此时,大唐正处于开元盛世,帝国光芒万丈,对外开疆拓土远至中亚和东北,对内物阜民丰康乐强盛,于是,大概从唐玄宗开元二十五年(737年)开始,岑参为了谋求功名,一直往返奔走于长安和洛阳之间。
尽管在天宝三载(744年)27岁时高中进士,但他此后一直苦苦挣扎在帝国政治的最底层,一直到进士及第三年后,他才终于等到了一个正九品上的官职(右内率府兵曹参军)。
所以,当岑参被朝廷册封改派为正八品上的安西节度判官后,他异常珍惜这一次的西域履职,因为像他这样的没落公子,如果没有贵人扶持,想要登上坦途并非易事。
朝堂上难以实现的理想,战场上或许可以一搏。
按照当时的惯例,由于大唐帝国四处开疆拓土,因此担任边疆大将的幕府官僚,或许反而可能因为战功一跃而上。
东汉书生班超弃笔从戎、扬名西域,是所有大唐士子的共同向往,对于在政治底层苦苦挣扎的诗人岑参来说,更是一种无上的精神激励。
于是,他勒马西行,成为整个唐代诗人群体中,唯一一个真正踏足西域的诗人。此前,在大唐的边塞诗人群体中,无论是崔颢、王昌龄、王翰还是王之涣,他们闻见所及,东起没有超过今天的北京山西一带的幽州并州,西起也只是到达陇右的长城一线,而王维、高适,最远也只是到过河西走廊一带。
在大唐的诗人群体中,他是唯一一位到达新疆、踏足西域的著名行吟诗人,因此,他的诗歌,拥有了源自生活的一线真实:“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03
但作为大唐唯一的西域诗人,他还是没能赶上一个好时代。
此前在唐太宗李世民时期,大唐先后平定突厥、薜延陀、回纥等,奠定了在西域称霸的基础,但随着时间推移,吐蕃和黑衣大食也不断崛起,于是,在远离长安的西域中亚,大唐、吐蕃、大食在中亚地区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为了抗衡两大强国,大唐则在天山以北设立北庭都护府,在天山以南设立安西都护府,以此为基地延伸争夺中亚。
作为安西都护府的最高长官,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是来自帝国东北的高句丽人,大唐灭高句丽后,高仙芝跟随父亲入唐,高仙芝凭借战功晋升安西都护,此时,大唐在中亚的声誉和势力也达到了巅峰。

但盛唐的荣光即将逆转。
就在大唐与吐蕃争战于中亚克什米尔时,黑衣大食也不断崛起,并在今天的哈萨克斯坦一带,与大唐帝国形成了对峙之势。
当时,远征小勃律、击败吐蕃的安西都护高仙芝欲望也在不断膨胀,为了掠夺财富和扩张军功,高仙芝先是纵兵杀掠石国,然后又诬蔑突骑施部落反叛,俘虏了突骑施的移拨可汗,此外,高仙芝的军队还四处杀掠在西域经商的胡商,并向长安报称“破九国胡”。
高仙芝在西域的四处滥杀,也极大损害了大唐帝国在中亚的声威,于是,中亚地区的各个部落开始接洽引入大食军队,并试图联合大食,进攻唐朝在西域设立的安西四镇,面对大食军队的东进紧逼,高仙芝决定先发制人,主动向大食发起进攻。
对于即将远行的大唐铁军,岑参在送别军中一位朋友时,写下了《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但战争的走向并不如意,唐军与大食军在城下展开激战,没想到战争进行到第五天时,与唐军联合的葛罗禄部众突然叛变,与大食夹击唐军,经此一变,唐军中数千人战死,一万多人被俘,高仙芝则率领一千多人的残军,逃回位处今天新疆的安西都护府。
唐军溃败,也使得岑参忧心忡忡,他原本寄望于跟随高仙芝建功立业,没想到一代名将却在第二次远征中亚时折戟沉沙,果不其然,此后高仙芝被解除了安西节度使的职务。
主将被调回长安,作为高仙芝幕府的官员,岑参顿失依靠,无奈下,他只得再次回到长安,蛰伏中再次等待崛起的时机。
就在高仙芝兵败的第二年,愁困中的岑参回到长安,他和友人杜甫、高适等同僚诗友,一起登上长安城内的慈恩寺塔(大雁塔),写下了《与高适薛据同登慈恩寺浮图》诗:“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
这一年,诗人35岁,想到前路漫漫,仕途坎坷,在登高眺远中,他一度想到“挂冠”而去,悟道无穷之中。
但坎坷之中,诗人的妙笔与大唐的国运,即将迎来最后的辉煌时刻。
04
虽然在怛逻斯之战中惨败,但大唐在西域的赫赫声威仍在,而接过高仙芝战鞭的,是名将封常清。
封常清的权力甚至超越了之前的高仙芝,直接成为了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最高长官,成为了大唐帝国在整个西域的统军大将。

就在高仙芝兵败怛逻斯后两年,唐玄宗天宝十二载(753年),封常清率军攻破大勃律国(位处今印巴交界的克什米尔),让大唐军威再次重震中亚。
大唐帝国在中亚卷土重来,唐玄宗满心欢喜,于是召封常清进京觐见。于是在天宝十四载(754年),岑参借助封常清的提携,被任命为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节度判官。
帝国在中亚卷土重来,唐军新任统帅封常清又提携看重,这使得岑参一扫多年来的颓废和迷茫。
他以万丈豪情再次奔赴西域,在大唐帝国照耀西域中亚的最后光芒中,边塞诗人岑参,也将古典中国的边塞诗,推向了历史的最高峰。可以说,岑参与边塞诗,也是在与大唐帝国的国运共进退。
在这种豪情万丈地驰骋中,岑参迸发出了极大的工作热情,在送封常清出征的《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中他写道:“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尽管不乏逢迎长官的意志,但岑参仍然将大唐帝国在中亚的军事光芒与西域的自然风光完美地融合在文字里,在《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中,他描写一个内地文人几乎无缘见到的西部风光:“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置身于边塞,使得他无论是在生活经验上,还是情感体验中,都拥有了唐代诗人中无与伦比的真实经历,这也赋予了唐诗更大的生命力,从而将唐诗边塞诗的巅峰,定格在了唐军驰骋帕米尔高原的辉煌之时。
05
尽管唐军在中亚卷土重来,但是帝国的内乱,即将摧毁边塞诗的最后辉煌。
唐玄宗天宝十四载(755年),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叛乱,当时,封常清刚好入京朝见,于是被唐玄宗任命为范阳节度,募兵前往东都洛阳抵挡叛军;另一方面,唐玄宗又命令自己的儿子、荣王李琬为元帅,高仙芝为副元帅,率领5万大军和募集的新兵前往抵挡叛军。
封常清率兵进抵洛阳后,由于手下士兵都是新兵,因此在作战中,根本无法抵挡安禄山手下的凶悍叛军。于是,封常清与高仙芝两人决定合兵退到潼关,死死捍卫通往长安的关中门户。
听说封常清兵败洛阳,恼怒的唐玄宗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封常清削去官爵,并命令他以白衣的身份在高仙芝军中效力,高仙芝则让封常清巡监左右厢诸军,以助自己。
当时,高仙芝与封常清死死扼守潼关,叛军前进不得;另一方面,郭子仪等人又开始反攻安禄山的大后方,这使得安禄山叛军一度进退失据。
就在这历史的转折点上,被唐玄宗派在潼关监军的宦官边令诚,因为恼怒高仙芝曾经得罪过自己,于是向唐玄宗进献谗言,说高仙芝退守潼关是畏敌失土,并且偷偷克扣士兵的粮食和赏赐。
在领到唐玄宗的旨意后,边令诚先将封常清处死,临死前,封常清留下遗言说:“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
封常清被杀后,尸体被陈放在一张粗席子上面。高仙芝回到官署后,又被宦官边令诚下令逮捕,临刑时刻,高仙芝看着身边死去的封常清说:“封二,你从贫微到显著,我一路提拔你,我离开西域后你又代我为节度使,今天我们俩竟然一同死在这里,这难道不是命吗?”
而封常清、高仙芝两位名将同时被杀,不仅断送了大唐王朝的气运,也敲响了唐诗边塞诗的巅峰丧钟。
早在封常清兵败洛阳的消息传来后,岑参就预感不详,在《送四镇薛侍御东归》中他写道:“相送泪沾衣,天涯独未归。将军初得罪,门客复何依?”
06
盛唐一代诗人,在安史之乱的剧变中随波浮沉。
作为与高适并称“高岑”的边塞诗人,岑参没有高适的决毅和政治远见,在帝国的哀鸣声中,面对恩主封常清被杀的局面,岑参选择了从西域远赴陕西凤翔,跟随唐肃宗成立的新朝廷。
在好友杜甫等人的联名推荐,岑参被唐肃宗授为右补阙,这是一个从七品上的谏官职务。
低微的职务,让他在皇帝面前无从显现才华,即使进谏,也经常不受待见,此时,诗人已经37岁了,尽管豪情万丈两赴西域,但他先是错过了高仙芝远征小勃律的荣光时刻,却见证了怛逻斯之战的惨败;接着又错过了封常清远征大勃律的荣耀,本来以为跟着幕主可以在后面建功立业,没想到最终的结局,却是等来两任幕主高仙芝、封常清同日惨死的噩耗。
人生无常,他生在盛世,却未能参与盛世的最后辉煌,反而见证了盛极而衰的颠沛苦难。
面对安史叛军作乱犯上、四处杀掠,他只能无能为力地哀叹:“早知逢世乱,少小谩读书。悔不学弯弓,向东射狂胡。”
一介书生弃笔从戎,面对时代的沉沦却无能为力。
此后,在安史之乱的颠沛流离中,他一路跟随着唐肃宗和后来的唐代宗,经历了收复长安和洛阳两京、此后又藩镇割据的历史动荡。
在担任虢州长史时,他就曾经在《题虢州西楼》中愤懑地写道:“错料一生事,蹉跎今白头。纵横皆失计,妻子也堪羞。明主虽然弃,丹心亦未休。愁来无去处,只上郡西楼。”
一直到766年,49岁的诗人才终于被任命为正四品的嘉州刺史,但由于蜀中内乱,他又半路折返,一直到767年才正式到四川嘉州上任,但仅仅一年后,768年七月,他就被罢官免任。
时光一去不返,耗尽一生追逐功名,希冀恢复家族的荣光,为此两次入幕西域,最终却老来流落四川,诗人在悲愤中想要东返故乡。
没想到四川却再次内乱,此后,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光,都被迫困锁在成都,一直到两年后的769年正月,一代边塞诗人,最终苍凉病逝在成都的旅馆。
临死前,他在《西蜀旅舍春叹,寄朝中故人呈狄评事》中哀叹说:“四海犹未安,一身无所适。自从兵戈动,遂觉天地窄。功业悲后时,光阴叹虚掷。”
他有心无力,在《客舍悲秋有怀两省旧游呈幕中诸公》中又感慨说:“人间岁月如流水,客舍秋风今又起。不知心事向谁论,江上蝉鸣空满耳。”
作为闻名后世的边塞诗人,他与其说是败给了自己,毋宁说是败给了巅峰陨落的时代。
大唐荣耀不再,他所希冀的通过立功边塞、封侯拜相的理想,最终随着大唐的盛极而衰,化为乌有。
在动荡的时代里,诗人终究也只是,一朵浪打的浮萍。

此后千年,随着中华帝国全面退出了在西域的争夺,中国的边塞诗歌盛世,也在岑参去世后星陨滑落。
参考文献:
1. 杨军、高厦:《怛逻斯之战:唐与阿拉伯帝国的交锋》,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
2. 厉声等:《中国新疆历史与现状》,五洲传播出版社2013年版
3. 葛晓音:《唐诗宋词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4. 陈铁民:《高适岑参诗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版
5. 候玉梅:《唐诗人简史(初盛唐卷)》,三秦出版社2018年版
6. 张志勇:《唐诗性格》,中国青年出版社201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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