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也毒舌
2016/6/2 23:50:38 会飞的王动
正如林语堂先生所言,以道学面孔论孔子,必失孔子原来的面目。
孔子有圣人的一面。在后人的评价中,孔子虽不是神,犹胜于神。比如颜渊赞孔子之道:“仰之弥高,钻之弥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常年挨骂的宰予也夸老师:“贤于尧舜远矣”;最能夸夸其谈的子贡将孔子比做日月一般无法超越,好像青天一样不可拾级而上;有若的评价则是“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那么亲近的学生都把孔子夸得没边没沿的,不由得后人不顶礼膜拜。朱熹老夫子把诸多赞美做了个光芒万丈的总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好了,此句一出,佛陀、老子之流都无奈了:“你们聊着,我有点事先走了”。
孔子也有凡人的一面,从记录孔子言行最多的《论语》中,你实在看不出这个老头是个圣人,虽然他“温良恭俭让”,但也和普通人一样,“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就跟邻家大叔差不多。不过这倒说明了中国式信仰的一个特征,即无论神或圣,必须要有烟火气。佛家道家那么出世的观念,到了中国民间一律变得俗气十足。一说佛教,老百姓最先想到的是送子观音,是济公,甚至是孙悟空,笑呵呵的弥勒也要比释迦摩尼先生受欢迎。道教就更不堪了,灶王爷、土地庙、八仙过海,老子是谁?哦,就是那个用八卦炉炼出孙猴子火眼金睛的太上老君。所以孔子的邻家大叔的造型,不但不妨碍他的光辉形象,甚至还可能是他成圣的必需条件。除了道学家们一脸严肃,即便是求功名的学子们,读到《论语》有趣处,大概也会莞尔。当然笑过之后还是要膜拜的,但心里必然与圣人亲近了几分。
《论语》是语录体,因此最能表现孔子真性情的是孔子的“毒舌”。世人皆知孟轲好辨,脾气大,开口就骂人,但比较一下《论语》和《孟子》,孔圣人在骂人方面绝不输于这个“亚圣”。
孔子骂得最凶狠的一次是骂原壤。原壤是孔子发小,隐约是隐士之类的人,不拘礼节,行为任诞。母亲死了,他不但不哭,还敲着棺木唱起歌来。这可把孔子气坏了,当场和他绝交。“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孔子有次看到原壤在地上岔开腿坐着等他(岔开腿坐着在古代是很不礼貌的,大名士阮籍就喜欢这样坐)就上去大骂:你个老不死的,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这么大岁数还不死就是祸害人。光骂不解气,还用拐杖敲打原壤的小腿。可见孔丘老师也是小暴脾气。
孔子骂得最傲娇的一次是骂执政者。子贡有次和老师探讨什么样的人算“士”,最后问道“今之从政者何如?”意思说,现在执政这帮人怎么样呢,算不算“士”?孔子说:“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噫是表轻蔑的语气词,斗筲之徒是形容气量狭小,见识短浅。孔子的意思是说,这帮完蛋玩意儿还值得一提吗?
孔子骂得最解气的一次是骂殉葬制度。“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句不是《论语》中的话,而是孟子的转述。孔子大骂第一个实行木俑陪葬制度的人该断子绝孙,因为木俑像人形,用于陪葬太过野蛮残忍。其实木俑陪葬在那个时代都算是文明进步了,活人殉葬制度在商、周、秦朝都存在过,甚至一直到封建王朝末的明清时代,仍有宫人殉葬的恶制度。孔圣人大约对这种制度不太了解,见到木俑陪葬就气得恶毒诅咒。
孔子骂得最“躺枪”的一次是骂女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直接把所有女人都归为小人一类。可怜了后世多少巾帼英雄。广大妇女同志翻身做了主人之后,孔丘老师这句名骂饱受诟病,而且成为“打倒孔老二”的重要罪证之一,如此恶毒攻击女性劳动人民,简直是叔能忍,婶也忍不了。然而,看看一些妇女同志的举动,再想想孔丘老师格言,不能不弱弱地感慨圣人之高明。近了她就不尊重你,远了她就会怨恨你......要不是查无实据,孔丘老师倒很像一个情感生活很丰富的“渣男”。
圣人毒舌,最常殃及的自然是圣人身边的弟子们。宰予是孔门十哲之一,被老师骂得最惨。只是上课睡个觉,就被骂为“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翻译成现代语言大约相当于骂宰予为“狗屎”。也不怪孔子小题大做,宰予这厮牙尖齿利,时常出难题挑衅老师权威。一次跟鲁哀公说周朝社木是栗树,寓意是让百姓战栗。周礼是孔老师心中典范,因此听说此事后很不高兴,警告宰予“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又一次,宰予跟老师抬杠说,如果井里有仁者,那要不要跟从下井呢?孔老师答非所问地扯了一句“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心中自然也是恼火。最过分的一次,宰予明知道“三年之丧”是孔子之礼的逆鳞,却向老师建议改为“一年之丧”,而且大言不惭一通大道理。孔子气极反问,那你心安吗!——各位看官想来都有经验,这种貌似平静的反问代表着发问者已经心寒齿冷,若不想彻底激怒对方,应该立即检讨自己的罪责。可没想到宰予大大咧咧道,心安。面对这种滚刀肉,孔老师出离愤怒了,连说了两遍“汝安,则为之”,你心安就去做吧。有了这些底火,孔子为宰予上课睡觉而破口大骂也就好理解了。
另一个常挨骂的倒霉蛋是子路。不过正如我以前所说,孔子骂子路总带着一种朋友之间才有的调侃和亲昵的味道。比如说子路“不得其死然”“好勇过我,无所取材”,都是如此。
如果仅仅是骂街,就显不出圣人的高明了。批评贵在有机巧、有意味、有智慧,孔老师尤其擅长这种“毒舌”。
《诗经》里有句话,“棠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意思是说,棠棣之花,翩翩摇摆,我不是不想你啊,只是我们住的太远啦。孔子读到这句,说:“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意思说,不思念罢了,如果真思念,又怎么会觉得远呢?一句道破了其中矫情。
有人问郑国大夫子西这个人咋样,孔子说,“彼哉彼哉。”翻译过来就是“他啊他啊。”乍一听好像孔子啥也没说,但“彼哉彼哉”这种口气在当时有轻蔑之意。套用到现在的语境中仍然适用,比如老板向你询问你的职场对手小王人咋样,你就悠悠地说,“他这个人啊,他这个人啊。”都不用摇头,就摆小王一道。
孔子有一回夸子路,说只有子路敢破衣烂衫的和穿貂儿的人站在一起,随后说了一句诗经中的话“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意思说,不嫉妒不贪求,为什么不会好?子路听到这句话估计和我一样感同身受,于是没事就叨叨“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孔子听到后说,“是道也,何足以臧?”就说你天天只叨叨这话,怎么会好起来呢?
子贡曾说:“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意思说,我不想别人欺负我,我也不会欺负别人。这要换一般老师,听学生这样说,多半会鼓励表扬几句,可孔子却说,“赐也,非尔所及也。”说端木赐同学啊,这不是你能做到的。孔丘老师的“毒舌”可不是任性说着玩,通常是有所针对的。比如子游问孝,孔老师又耍起了“毒舌”:“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有所养,不敬,何以别乎?”说“孝”不仅仅是赡养,如果只是赡养没有尊敬,那和养狗养马有啥区别?孔老师这话说的多狠,有研究者认为,这是批评子游对父母缺少尊敬。
孔子的“毒舌”比起孟子,更多君子风度,往往点到即止,意味深长。孟子所处的战国时代,百家纷起,处士横议,孟子为保儒家大旗不倒,只能挨个骂过去。因此孟子常年处于战斗模式,不论君王还是百家,逮谁骂谁,而且出语犀利,逻辑清晰,劈头盖脸,花样翻新,当真骂出了许多格言警句。比如孟子骂君王,常常用“率兽而食人”这个比喻,意思和柳宗元的“苛政猛于虎”相近。孟子骂梁惠王尽心国政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骂齐宣王开疆拓土称霸中原的大欲是“缘木求鱼”,并质问他“四境不治”是谁的责任?把齐宣王逼得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骂梁襄王就更刻薄了,“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说梁襄王远望不像个君王,近看也看不到有什么威严。
骂君王尚且如此凶悍,对别家学说,孟子就更不客气了。“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杨氏为我,是无君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孟子的这句名骂,把墨家和杨朱的道家的思想批得体无完肤。
最有趣的是孟子骂农家的许行,人家许行根本没惹他,是儒家的一个门徒主动投奔到许行门下的,然后来找孟子辩论。那个门徒虽不是孟子门下,但也算丢了儒家颜面,孟子正憋着一肚子火想找茬打架呢,没想到对方送上门来了。这下孟子可逮着了,一顿数落,妙语连珠。那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即出于此章。“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遂背之”“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背子之师而学之”,意思是,你们兄弟在儒家数十年,师父刚死你们就背叛了他。现在来了个说话像鸟叫的南蛮子,根本不懂先王之道,你们却背叛了师门跑去求学。孟子在此骂中用上了地域歧视和语言歧视,全然不顾辩论的风度,足见其火大。顺便说一句,此章孟子提出“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就说各种东西品种质量不同,是很自然的事。但这个常识性观点却引发了庄子那篇胡搅蛮缠的《齐物论》,虽然庄子未提及孟子,但针锋相对的故意是显而易见的。若庄子是孟子同时代的人,绝不可能知道孟子的这句很常识性的议论,只有后世之人读了《孟子》,才可能故意与之作对。所以,庄子一定是孟子时代之后的人,甚至要晚于孟子的学生,因为《孟子》一书的整理很大部分出自学生之手。
人言孟子好辩,孟子解释说:“我欲正人心,息邪说,距彼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乎,予不得已也。”由此可见,一个字头的诞生是多么艰辛,必须有创业者孔圣人的改天换地的大智慧,也要有守业者亚圣公苦心孤诣的大气魄。一种学说若想在众声喧哗中独树一帜,一条“毒舌”是必需的标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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