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谁是谁
2016/12/8 10:14:54 会飞的王动
一
李群最近有点烦。
他觉得自己恋爱了。
恋爱本身是好事,只可惜它并不适合每个人。李群有老婆、有孩子,有一个至少看上去稳定和睦的家庭。他早没恋爱的资格了。
关于资格问题,李群曾有点困惑。老婆是他的第一个恋人,而且是通过别人介绍的。他们认识了5个月就结婚了。用李群后来自嘲的话说,他连老婆脸上几个痦子还没数清呢,他们就成了要相守一生的人。他觉得自己在莫名其妙的状态下,就失去了恋爱的资格。刚结婚那几年,李群偶尔会有些不甘,怪只怪现在的电视剧,颠来倒去的尽是男欢女爱,看得他这个已婚人士一愣一愣的,由此滋生了一种猪八戒吞吃人参果式的遗憾。还好他没有猪八戒那么贪嘴,而且作为数学老师,他比猪八戒更懂逻辑关系。你恋爱过了,因为你已经结婚了,你没资格再恋爱了。李群对着镜子中那个男人找到了这个基本的逻辑,于是就放下心来。
李群其实也拿不准眼下这个算不算恋爱。10年的婚姻生活磨损了他的敏感。事实上他对情爱之事本就不够敏感,在他看来,恋爱只是走向婚姻的一个过程而已,就像列出算式只为了求结果一样。现在结果已经有了——老婆和儿子,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列这个算式呢?他的问题也许在于,他认为数学比人性更复杂一些。
最糟的还不是这些困惑。而是他的恋爱对象不是人,或者说对方呈现在李群视野里的形象不是一个自然人,而只是网络中一个ID。当然ID背后肯定有那么一个或几个(未确定)性别不详的人,但据说也可能是一条狗,因为网络上流行过这样一句话“在互联网上,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
李老师对对方几乎一无所知,就觉得自己在恋爱了,这确实有那么一点荒诞。
二
网恋如今并不时髦。
李群本有机会赶一把时髦的。他是这个城市中上网最早的那拨人中的一个。不过他上网只为查资料和下围棋。总的来说,他不是一个跟风的人,并容易满足。他几乎用了五年的时间,才学会用简单的即时聊工具,一个棋友给了他一个QQ号,从此他上网就多了一项内容,让QQ开着,挂在那里。他从未主动加过网友,他好友栏里有限的几个网友都是自动上门的,其中包括8个网络推销者和1个同性恋。然后,在他的自得其乐中,“棋子”出现了。
棋子是第一个主动加他QQ的女网友。至少从目前李群对“它”的了解看,“它”应该是个女的。不能不承认这其中有那么一点缘分,他爱下棋,她叫棋子。尽管后来他知道了,她对围棋一窍不通,她的名字来自一首歌,王菲唱的。但他还是愿意相信冥冥之中一定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让他们相遇。
起先他并不在意对方的性别。和那些口是心非的网友不同,李群是打心眼里无所谓。他并不太信任这种虚拟空间的沟通,认为这是无意义且没意思的。然而,棋子很快让他发现了性别在交流中的意义。他们先是从各自名字说起,“小星目”引起了她的兴趣,她认为那是一个很有味道的网名。他只好为她讲解围棋的一些简单定式。还好他是老师,讲解是他的职业习惯。她则让他知道了王菲,这个几乎全国人民都熟知的名字,他竟然第一次听说。“天啊,你是从火星来的吧?”火星人李群笑了,他只听莫扎特和巴赫,那才是音乐。因此他被她定了性——“装”。他只好又为她讲解G大调与E小调,还好他是老师,而且那天他破例喝了一点酒。“天啊,你还会拉小提琴?”从6岁就开始学小提琴的火星人李群又笑了。很奇怪吗?他不知道王菲,而且会拉小提琴,这也值得大呼小叫?她像他的女学生一样可爱,只不过他的女学生们看到的那个叫李群的数学老师从来是不苟言笑的,她们只会把惊呼送给善于在课堂上夸夸其谈的文学老师和能够在双杠上倒立的体育老师。“你是我的了,不许和别的女人聊天!”棋子在临走时,霸道地将李群收为己有。后者含笑答应,他已经在和棋友中盘厮杀了。
李群没想过要网恋,可感情的事往往是无心插柳。李群在学校不带班,在家不做家务,他的空闲多半用来下棋、听音乐、看克林的《元数学导论》,或者陪老婆看韩剧。可这些稳定的爱好渐渐被一个叫棋子的女人代替了,李群说不清这是如何发生的,只记得棋子的纠缠,而这种纠缠像盘面上的劫杀一样凌厉,让他无从抗拒。
“火星人,我今天上楼的时候想到你,自己就笑了。”
“啊?”他正在为失去右角的一条“大龙”懊丧。
“你再给我拉一段小提琴吧。”
“.......好。”他只好中盘投子。
李群拿出小提琴,打开声麦,调弦、试弓,德沃夏克的《小夜曲》带着温婉的忧伤轻轻飘动。
“我流泪了,你相信么?”
“当然,为音乐流泪是正常的。”
“不只为音乐,更是为你,也为我。”
李群感觉自己的心抽动了一下,这感觉很奇妙,近似于酸麻。他的老婆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感觉,她第一次听完他的演奏后,惊喜地说:“你该办个班,能赚不少钱。”
三
他们终于无话不谈。男女间所谓的无话不谈,往往带有某种色情倾向。激动之余,一种不安慢慢在李群心中滋生:他们还是有些话不谈的,比如棋子的真实身份。李群从来不是一个防范意识很强的人,但于人情世故还是清醒的。在逐步交待了自己大部分的真实资料之后,他才发现,关于“棋子”ID背后的这个人,他所知甚少。他只知道她30岁,已婚,有孩子,丈夫是在外地服役的军官,她在某商场经营一个图书的摊位,不过她所说的这一切,都无从验证。而他的资料都是可验证的,随便打个电话就可以在师范学校的数学组找到李群老师。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他是有家有业的男人,正常聊天无所谓,但涉及隐私,他不能不顾忌自己身为教师的形象和身后的家庭。一时间,传说中关于各种网络骗子的案例堵塞了他脑部的血流,他甚至怀疑棋子干脆就是他喜欢恶作剧的同事,是他的学生就更恐怖了。那他无意间倾露的隐私和爱意,岂不成了他们的笑柄?一念及此,李群眼前发黑,不禁对周围的同事进行疑邻偷斧式地审视,还好几个喜欢恶作剧的家伙逐一被排除了。及时的反省中,他觉得自己没有说过太过火的话。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事实证明已经晚了。他喜欢上她了,而且也相信她对他的喜欢。他婉转地向她表明了自己的担心。她表示理解,但她还是不想让他们的交流走向现实。她不想让他能够找到她。“做朋友也不行?”李群其实真没想过到现实里他们能做什么。“那多没意思啊,面对面地说话,不自由。”她比他想象的要狠心。问题是如此一来,自由只是她的自由,曝光的李群依旧没有表达的自由。
“那就不必聊了。”李老师企图欲擒故纵。
“你随时都可以选择不聊。”棋子态度也很强硬。
冷战数天,他们点亮自己的QQ,硬是谁也不理谁。到底男人心软,先打了招呼,不过他努力将敷衍的态度挂在脸上,她并不介意,还给他看她的QQ空间的日志。一个小女人的内心世界在文字中层层展开,那种细致的真实仿佛触手可及。李群的心理防线就此坍塌了一大半。
棋子醉了。向李群倾诉了她的放纵幻想以及对他的爱慕,后者听得心神摇荡。可他的内心仍保留着一丝怀疑:这会不会是她诱供的手段呢?他们也许早已准备好了,只待他把持不住,说出可笑的心里话时一拥而上,人赃并获,然后抓他去游街,胸前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子,上写:网恋罪。
“我们见面又怎样,不过是偷情,你什么都不能给我,我不敢靠近你。”她打出流泪的表情。
李群起身去倒一杯水。饮水机出水时发出咚咚的声响。夜深人静。
李群端着水杯,看着漆黑的窗外。
四
李群想到了他的高中同桌,当时班上的女体委。他从不对与体育挂边的女人感兴趣,但别人未必和他一样。一次上晚自习,女体委照例打开课本,她看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爱你。别人碰到这样的情况会是什么反应呢?女体委发出一声类似花腔女高音的尖叫。经过笔迹比照排查,案子很快告破。他们的老师被借调当过几个月警察。全班最瘦弱最文静的男生被揪了出来。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群怀念起那个透明的年代,隐藏很深的家伙也被揪了出来。
李群第一次理解了女体委的花腔表演。如果可能,他也想大吼一声,像武侠剧里的高手一样,用内力将那个“千里传音”的家伙震出来。——“别怪我心狠。”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谁。”武林高手李老师含着泪水怀抱着被震伤的棋子,温柔地擦去她嘴角的血迹。梦醒后,李老师惘然若失,也许他该试试写武侠小说。
女体委很痛快地答应了同桌的请求。她可能是为了避免再次有人冒犯她,所以做了一名警察,而且恰好是网警。“让你不学好啊,是不是网恋了?”她笑吟吟地打趣他。李群脸红了,遮掩地表示只想吓唬一下对方而已。“这可不像你啊。”女体委懒得追问,打开李群的QQ,按照对方的IP地址很快就查到了所在方位。果然如棋子所说,地址在汇丰购物商场,再具体的位置无法确定了。
中午刚过。李群喝了一点点啤酒。他站在汇丰商场的门前,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流。某一刻,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就是这样,站在路边,看着别人停停走走。没人在乎他站在一边想什么,也没人招呼他。大家都有事可忙,惟独他闲着。以前他还享受过这样的清闲,可现在他察觉到了那种身在局外的冷落。
李群本来有种揭破谜底的紧张,可经销文化用品的四楼根本没给他留下一点抒情的空间。这里太拥挤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这么多的人和物品混乱而有序地堆放在这里的。李群漫无目的地在高低错落的柜台货架前穿行,无端地担心起这里的消防问题。一个个卖图书的摊位掠过他的眼角,他有点绝望地对比着仅有的线索——性别、年纪、还有电脑。她的柜台总该有电脑才对。
终于,在王菲有一点绝望的歌声中,他看了她。
确切地说,他认为自己看见了她。
五
李群确定她就是棋子的理由有三:一、这个书摊的收银台上有电脑。二、书摊的音响里正播放王菲的《棋子》——很巧不是吗?三、她的年龄、相貌、气质都比较接近他想象中的那个女人。关于最后一点,李群难免有点一厢情愿,连他自己都怀疑仅仅是被她的外貌吸引才下此判断的。电脑已经太普及了,有电脑的书摊至少有10家。而恰好放《棋子》这个歌又太巧了,巧得让人不敢把它当成依据。反正是盲人摸象般地跟着感觉走,索性就挑个顺眼的。
她也许算不上漂亮,单论五官的话,可能都无惊艳的感觉,但搭配在一起就显得非常顺眼,好像是一盘平淡中暗藏玄妙的开局。而且她白皙纤瘦,比较符合李群对女人的审美趣味。她挑动细眉淡淡地扫了李群一眼,依旧低头看书。是张爱玲的小说集。文学女青年,这点也像棋子。
书摊不大,其实是个半封闭的小书屋,只有李群这一个顾客。李群走马观花地在书橱前转了一圈,眼光掠过花花绿绿的封皮,盘算着如何开口。很遗憾,他没学过如何和女人搭讪,年轻时忘学了。
“这个歌不错。”一开口,他就后悔了。在书摊前谈歌,明显是没话找话。
“什么?”她抬眼看着他,没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哦,没什么。”李群有点慌乱,她的眼光是漠然的,这打击了男人的信心,“我是说,《棋子》这个歌挺不错的,王菲唱的,你知道吧.......”
“什么?”她轻蹙眉头,眨了眨眼,依旧没明白对方的意思。不怪她不明白,连李群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哦,没事没事。”李群沮丧地摆摆手,把脸转向书橱,眼前是一本时尚杂志,封面上一溜粉红大字“魅力女人三十六计”。女人们都要成精了,李群只有苦笑。
她又低头看书,张爱玲显然比李群更吸引她。看起来她不是一个热情的商人。李群装模做样地拿下几本书翻看。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有《元数学导论》这本书吗?”李群记得跟棋子提过这本书,他觉得自己像忘记了接头暗号的地下党,只好把能想起来的暗号都拿出来试试。
这次她听清了。李群看到她的眉头动了一动,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李群,她的眼睛一瞬间蒙上了一层薄雾。
“你说什么书啊?”她似乎露出了一点笑意,仔细看又没有,不过对李群的兴趣显露无遗。
“《元数学导论》,克林写的。”李群热烈地盯着她的脸,尽量清晰地重复着书名。
“《元数学导论》。”她轻声重复着,上下打量着站着眼前的男人,微笑着说,“没有,我们这里不卖教科书,往里走有一家卖教科书的,你可以去那边看看。”
“不是教科书,是一本很有意思的数学著作......”李群只是想强调一下,这个城市大约只有他知道这本书。
“没有。”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摇摇头,脸颊涌出两朵好看的红晕。
“哦。”女人的神态鼓舞了他,他想了一想,“那你这有小提琴乐谱吗?”他现在已经能够断定对方就是棋子了,不禁露出了笑容。
“也没有。”她也轻松下来,有些调皮地歪了一下脑袋说,“里面有家卖音乐书,你可以去那边看看。”
“你这书可真不多,不过有这么个小书屋也不错,挺清闲的。”他已经开始拉家常了。
“是啊。”她仿佛有点警觉,收起了笑容,敷衍地应了一句。
李群眼看着她又恢复到淡然的神态,心中莫名酸楚。“你上网吗?”他尽量自然地指了指那台电脑。
她有些惊诧,愣了一下,答非所问地道:“你要买什么书?”
唉——。李群暗自叹息,自己站在她的面前,她竟不肯相认,她怎么会如此狠心。一念及此,他一直以来的委屈顿时化做了力量。
“你是.......棋子吗?我是小星目。”他干脆单刀直入自报家门,“我是师范学校的数学老师李群。”
“什么?”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慢慢地眯起了眼睛,“你要找人吗?”
“是,我要找一个叫棋子的女人。你不是棋子吗?”李群有点恨恨地解释,“我是说,你的QQ名叫棋子吗?”
“哦——,不不,呵呵,我想你认错人了。”她完全放松下来,同情般地笑了一笑,说,“有意思。我从不上网聊天的。”
李群惘然若失。她的神情显得很自然,李群不太敢相信“棋子”会是个演技派高手,不过呢,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
“对不起,太冒昧了,让您见笑了。我只是觉得......嘿。”事已至此,李群只能放弃。
“没事没事,认错人很正常。欢迎来买书。”她善解人意地笑。
“会的,一定一定。”李群也开始觉得自己荒唐了,正要离开,忽然看到她的电脑桌面上有一只QQ小企鹅,心中一动,“你这不也有QQ吗。”
女人转头看看电脑,噗嗤一下笑了:“是有QQ,可我从来不用的,呵呵,真不是我,你太有意思了。”她笑得十分坦然。
李群觉得自己整个就是一个傻瓜,他的一生何尝有过如此尴尬的时候。不过越丢脸越容易刺激出男人无赖的勇气,他不由地赌起气来,找不找到棋子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正确好像才是他的目的。
“那我可以看一下你的QQ号吗?”他知道如果她用QQ,号码会留在登录栏上。这是证明她是不是棋子最简单的办法,“别误会,我只看一下。我只想确定你不是她。”他一边说一边向电脑凑过去。
“你干什么?”她突然叫起来,“别碰我电脑。”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护住了电脑,“你这个人可真过分,我都说不是我了,你看什么看。”
李群吓了一跳,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脸色都变了,对李群充满了防范。看到男人愣愣地看着自己,她似乎要笑笑,但终究没笑出来,依旧绷着脸。
“对不起,您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就看一下,要不你点开QQ给我看一眼也行,不必登录。”她的过激反应让李群挺开心,他像胜券在握的孩子一般,说话的语气都略嫌轻佻了。
“我凭什么给你看啊,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少无理取闹啊。”她的态度完全变了,不过在李群看来,这恰恰证明了她不敢面对他。
“您放松些,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就看一下,你要不是她,我转身就走。”李群努力表现出自己的诚恳,“哪怕你是她,你就是不想理我,我也会走,我只想知道她是谁。”
“我不会给你看的,我凭什么给你看,你要来买书,我欢迎,你要想无理取闹,我可喊人啦。”她竟伸手拔了电脑的电源,电脑屏幕啪地一声黑了。
“你......。”李群气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男人有些绝望了,并且马上被自己的绝望所感染,眼睛都湿润了。
“我怎么对你,我压根都不认识你,我再说最后一次,你认错人了。”这下她轻松了,嘴角甚至泄露了一丝得意。
“好吧,我走。我知道就是你。”李群抽了抽鼻子,“你可真狠心。”
她无奈又宽容地苦笑,向男人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和他说话。
六
李群在乱糟糟的柜台前走走停停,他的脉搏也跟随着他的脚步走走停停,有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出了问题,只要他一走动,他的心脏就跟罐头盒子里的桃核一样当啷当啷响动不停,他只好停下来喘口气。有没有这么夸张啊?李群在缓步台站下,扶着楼梯扶手笑自己。
“我今天去找你了。可你却假装不认识我。”李群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打开电脑给棋子留言。今天的事算是一个奇遇,他的生活里不该有这样的奇遇。李群不想再理棋子,但看到她灰色的头像,还是忍不住用留言试探。答案对于一个数学老师意义重大。他确定自己能够从她的反应里窥见蛛丝马迹。李老师扭头看了看镜子中的男人,难道我很丑吗?如果这是答案,那可太意外了。
“真的?那你找到我了吗?”没想到棋子竟然隐身在线,她送出一个吐着舌头的鬼脸。
看到棋子回话,李群一肚子委屈都沸腾了,他的心脏又咯啷咯啷响起来。自己这是在搞什么?洞房花烛好像也没这么激动过。他捂着胸口做了两次深呼吸,故做轻快地回话:“找到了,汇丰商场四楼29号摊位,你姿色还可以,我比较满意。”李老师也会幽默了。
“噢,那你和那个‘我’说话了吗?”她居然还在玩。这个冷血的女人。李群恨不能一伸手把她从电脑屏幕里掏出来。
“说了,你假装不认识我。我有点伤心。”说到伤心,李群惨然而笑,“你还是那个听我拉琴的棋子吗?”
她沉默了一会:“当然我还是那个喜欢你的棋子,甚至是那个爱上你的棋子,可我只能在这里陪你,你懂吗。而且,你看到的那个我不是我。”
她的话是对李群心脏的折磨,被爱真那么幸福吗?至少现在的李群感觉不到。还有“你看到的那个我不是我?”,这话怎么听着都像一句国产电视连续剧的台词,它歧义丛生。李群由衷地恨起搞文学的人了。
“我不想和你玩文字游戏,我也不想影响你的生活,我只想知道今天那女人是不是你。”
“不是我,你找不到我的,我不会见你的。”这一回她回答的很果决,“你已经影响了。”
李群盯着屏幕呆了一会,打开了播放器,音箱里传出王菲绝望的歌声:“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我没有决定输赢的勇气,也没有逃脱的幸运......”
“你爱我吗?”李群第一次和一个异性提到爱。
“我想.......是的。”
七
她果然在上网,而且还在敲打着键盘。李群用他的数学脑袋计算了一下,从关闭电脑到赶到汇丰商场四楼29号摊位,他用了不到20分钟。他的行为近乎鬼使神差。李群也许从没意识到,如果他不是太执著于答案,或者他真能够像他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数学家,而现在,他只能是师范学校的李老师。
“给她来个人赃并获,看她还如何狡辩。”李老师被这个念头驱动着,像接近猎物的豹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跟前,脸上浮现出抓住作弊考生式的微笑。可惜有柜台挡着,无法绕到她的身后,看清她的QQ号,但他分明听到QQ来信息的滴滴声。
“在第一次上网聊天吗?”李群都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促狭了。
“啊?”她吓得浑身一颤,抬头见是李群,身体本能向后一靠,惊恐得睁大了眼睛,“你干什么?”
“你不是不聊天吗?”李群从容地笑,对待犯了错误的学生他总是这样以德服人的。
她涨红着脸一笑,可眨眼间笑容就被恼怒冻结,这个转变太过惊险,李群的笑容也尴尬在脸上。
“你有病啊。”她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对方,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我上不上网关你什么事。”
“你就承认了吧,棋子,你要是不愿意,我以后不会再来见你。”李群收起他的教师风度,放低调子无比诚恳地劝说对方缴械。
“我承认什么啊,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不是,我不是。”她激动地用手拍着桌子,旁边摊位的几个人向这边探头探脑。
“那让我看一下你的QQ,我才信。”她就是这样不讲理,李群的犟脾气也来了,咬牙切齿道。
“呵呵,我凭什么给你看啊,你是谁啊,你可真有意思。”她怒极反笑,“赶紧走,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李群又恨又委屈,却又无可奈何,像是在课堂上被最顽劣的学生叫了板。他有些茫然地左顾右盼,对面摊位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求你,你忘了我们说过的话了吗?”这是他最后的暗号了,李群的眼光穿过对面的女人,散失在一排书架的虚影中。他已经不期待什么了。
“你纯有病。”她不耐烦地关闭了显示器,“你赶紧走啊,我没工夫搭理你。”
“那好,我走了。”李群笑了笑,“你真行。”他木然地挪动着脚步,他感觉自己像在梦里,一时找不到梦的出口。
“赶紧走,再来我叫保安了,神经病。”她大声道,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
李群勉强转过身,脸上猛然挨了一巴掌,眼镜飞出去的同时,他听到了一声尖叫。
“操你妈,你有病啊,跑这来闹事......”李群还没站稳,一个身影已到了面前,腮帮子又中了一拳,这下他可站不住了,一个趔趄撞到了书橱上,几本畅销小说欢快地落到他的脸上。
“别打他,别打他。”她尖叫着扑过来拉扯着路见不平的拳手,“你干什么打他,你干什么打他。”她疯了一般推搡着那人。
“怎么了qi姐,呵呵,我就打了一拳,操他妈的看他就不像好东西,戴个眼镜唧唧歪歪的......让我再打两拳来。”拳击手估计中午没少喝,舌头都团团着。
“你滚你滚,滚滚滚,你这个彪子,谁让你打他的,滚!”
“怎么了啊qi姐,我是帮你啊,我在那边看半天了…….操,不经打。再闹事喊我啊。”
“滚吧你,赶紧滚远点。”
李群好歹爬了起来,周围一瞬间涌现出五颜六色很多张面孔,有人在嘁嘁嚓嚓地说话,有人在笑:“老五这个彪子,又喝多了…….”
“看什么看,都走,别看了。”她走过来,大声对围观的人喊。
镜片是树脂的,没碎。她走过来给他戴上,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你没事吧。”她轻声问,“用不用去医院看看。”
“没事。不用。”他的鼻子看来没伤着,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主要是没防备,要不我不至于这么差。”他苦着脸开了个玩笑。
“还说?”她嗔怪道,抿起嘴角要笑,却似委屈得要哭了。随后轻叹了一声,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那我走了,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李群摩挲着腮帮子,“就不帮你收拾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说:“走吧,别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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