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脑瘫诗人遇到“脑残”春晚
2017/1/19 19:59:03 会飞的王动
余秀华是有一点幽默感的。记得有个视频里,她摇头晃脑地对一个记者说:“我是脑瘫,又不是脑残。”一句话把大家都逗得笑起来。然而这一次,余秀华却做了一个疑似“脑残”的决定,上春晚朗诵诗歌。
这事传开已有一个月了。除了几个痛心疾首急于取而代之的爱国诗人,网上反响波澜不惊,没有多少人表示支持,也没有多少人表示反对。这大约与中国诗歌的尴尬现状是相称的,即便是世俗名气最大的诗人余秀华与收视率最高的央视春晚的苟合,也仍旧无法引起人们关注的兴趣。
在中国新诗诞生百年,央视春晚第一次将新诗以诗歌该有的样子呈现在屏幕上,本来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但依照我们以往对春晚的理解,保持漠然的态度也许才对得起心中残存的一点理性。春晚没落已久,而且一直也不为知识分子阶层所认可,近几年越发转向红歌会套路,让网友们普遍感到无力吐槽。这已经不是几个新节目或是几个明星露露脸就能够拯救的窘境了。已至末路的春晚,搬出来新诗朗诵仅仅是添一个噱头罢了。况且春晚年年说创新,除了在颂歌的声调高度上有创新外,实在看不出哪里有新意,倒是一贯地拼凑模仿。此番的诗歌朗诵,显然是受了里约奥运会开幕式上诗歌朗诵的刺激。中国有过灿烂的诗歌文化,每一个中国人、哪怕是文盲都能够随口吟几句诗歌,可我们居然需要一个只会跳舞踢球的民族的提醒才匆忙展现诗歌的魅力。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对春晚的诗歌朗诵不抱期望,诚然有当下社会的浮躁和肤浅,诗歌也确然正在走向小众,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不必听也知道,那不会是我们想听到的句子。
余秀华要去春晚朗诵《咏鸡诗》。我记不得余秀华有这么一首喜兴而亲民的诗歌。不玩笑地说,如果这个“鸡”是指某个广为人知的低俗称谓,余秀华反而会写得更震撼人心。因为我们知道余秀华初登诗坛的样子,偏执的、粗粝的、狂热的激情,那才是余秀华。即便我们可以渐渐接受了这个已经成名的转向深沉、舒缓的余秀华,也不能想象她会写出一首应景的《咏鸡诗》。甚而至于,这诗歌若不是她写的,让她去朗诵又是什么意思呢?我真不希望看到这一点:春晚邀请你来读诗,并非出于对诗歌的敬意,而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很多年前,写民谣的李春波退出了春晚彩排,原因是春晚要他改动一句歌词。春晚节目组认为《一封家书》中的“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该歇歇啦”不够昂扬向上,老同志更要发挥余热嘛,大概要改成“撸起袖子接着干”之类的。李春波没有妥协,让人对这个并不文艺的民谣歌手刮目相看。某年春晚有个流行歌曲联唱节目,其中包括那首直男癌价值观的《香水有毒》,里面的一句歌词也由“擦干眼泪陪你睡”改为“擦干眼泪陪你醉”。说实话,我并未觉得改得不好,但足以说明这种对原创的不尊重,在春晚的政治正确的大前提之下,再寻常不过。前年春晚,一度有传闻说崔健要登台表演,老崔的歌迷都揪着一颗心,还好随后经纪人出来辟谣,表示不能接受春晚的节目审查。崔健与体制的隔断虽未必出自他的本意,但摇滚歌手成为反体制的一个符号,是大家乐于看到的。有时,沉默的大多数需要看到在庞然巨怪般的体制之外,还挺立着几个不肯低头的存在,才会感知到这个世界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我们习惯称之为希望。
若是歌手都敢于对春晚说“不”,诗人的曲意攀附就显得格外不堪了,岂止一个“俗”字了得。一个诗人,本应标注着一个时代灵魂的高度、自由的宽度、痛苦的深度,他绝不该去逢迎体制的招抚,献媚庸俗的趣味。怪不得诺贝尔文学奖都颁给了一个唱歌的,而这个歌者还淡然地拒绝领奖。牛气哄哄的萨特同学也高调拒绝过诺文奖,颇为天下作家长脸。他振振有辞道,一个作家不该太出名。结果这厮回头给评委会写信索要诺文奖的奖金,被人家断然拒绝。
我之所以愿意理解余秀华的选择,是因为“俗”对于她都是奢望。上帝不小心将滚烫的诗情错放在一个丑陋而残疾的身体之中。我们为余秀华诗歌的感动,更多来自她的不甘与挣扎,那正映照着我们这些卑微生命心底的疼痛。做一个身体健康的普通农妇,还是做一个广为争议的脑瘫诗人,余秀华没有选择权,否则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那种我们并不在意的普通人的“俗”,正是她拼尽一生求之不得的东西。像耳聋的于坚所说:我们一辈子的奋斗,就是想装得像个人。
可这次聪明的余秀华还是算错了。放下诗者的高贵,并不能换来庸者的认可,也不会为她孤独的灵魂增添些许慰藉。爱她的人依旧是原本爱她的人,憎恶她的人,并不会因她出现在春晚上朗诵了一首喜庆祥和的小诗而改变观感。我们宁愿看着她跌跌撞撞地走在孤独的路上,去追索她心目中的爱与自由,偶尔停下来,带着她扭曲的笑容,向这个庸俗的世界投去轻蔑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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