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将朴槿惠弹下了总统宝座？
2017/3/11 14:02:50 会飞的王动

     我实在难以相信朴槿惠竟下台了，就像我也猜错了特朗普会上台。这个世界总在上演我们读不懂的故事。

     一来按照司法程序，通过对朴槿惠的弹劾并不容易。宪法法院参与表决的8名法官中，必须有6名投赞成票才能通过弹劾案。也就是说只要有3人持反对或质疑意见，朴槿惠就会立即拿回总统宝座。然而令我惊诧得是，8名法官竟一致赞成弹劾。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总统大人留。中国有句老话：“当权若不行方便，如入宝山空手回。”号称对中国传统文化谙熟的朴槿惠，当了四年韩国权力最大的人，居然连交下一个法官的人脉都没有，被人弹了个8比零。真不知道她的中国传统文化学到哪里去了。

     二来韩国所面临的国际形势对朴槿惠非常有利。朝鲜半岛当前的局势险象环生，三胖子不是核爆实验就是鼓捣导弹，中国又坚决反对韩国部署萨德，中韩关系不断恶化。一般来说，来自外部的威胁会激发一个国家的民族尊严感，尤其韩国人向以民族自尊心强烈著称，他们本该在危难中众志成城，力保国内政局稳定，赦免小节失当的国家领导者，来共御外侮。别忘了，朴槿惠代表的是韩国最大的保守党势力，萨德也是朴槿惠力主落户韩国的。保守党的强硬姿态对一个内忧外患的韩国恰恰是急需的。

     可是剧情完全没按照我设计的来发展。看来我并不具备一个民间观察家传说中该有的敏锐的洞察力和前瞻的战略眼光。

     前几天网上流传着一个谣言。说韩国国内爆发了大规模的反华游行，还喊出“联美抗华，死战到底”之类的口号。必须承认，这口号确实有点假。我当时也觉得有股恶腥的带鱼味。但我还是在朋友圈转发了游行示威的图片，并自以为是地认为韩国人能干出这种事，吧啦吧啦分析了一大堆的韩国国民性。甚至直到此刻，我都觉得我的分析颇有道理。朝鲜半岛这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战略位置，加之长期为中日美苏等大国利益所挟持，极易在韩国人的民族性格滋生出敏感、刚愎、逆反等特质。看看韩国人以往在国际体育比赛中的表现，国家荣誉感强到恐怖。老球迷都知道，亚洲红魔并非浪得虚名，他们是真往对手腿上踢啊。不管什么比赛，若对手是中国队或日本队，韩国人挣命也要压过一头。再看看韩国对日货的抵制，人家也不堵超市也不砸汽车，就是不买。因此，中国对韩货的抵制，在韩国引发反抵制——虽然我实在想不出我们有什么可供老百姓抵制的生活用品能出口韩国——应在情理之中。

     当然韩国并未爆发反华游行。反倒是朴槿惠弹劾案判决当天，首尔警方发布了红色警戒，因为“挺朴”和“反朴”阵营都有大批民众聚集街头，挺朴群众不满判决结果，还与警方发生冲突。据说还造成了伤亡。看罢新闻我一言不发，民主制度太害人了。国际形势如此危急的时刻，韩国人还不思“安内”。

     由此我觉得我低估了民主制度对国民性的改造。韩国民主化三十年，虽然我一向对韩国缺少观察，更没有做过相关调查，但想来其民族心理已经出现了某些微妙的变化。原本极强的民族自尊心正在弱化，以国家、民主利益为核心的集体意识，慢慢蜕化成对个人权利自由的关注。换句话说，他们对国家权力的关心已经由“民族崛起”，转向了“公权力与私权利的博弈”这一民主政治的老生常谈的命题。这是民主化的必然结果。新生的民主国家往往如此，表现在政治思想谱系中，就是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快速的左转，表现为：对个人自由的敏感、对社会平权的热衷、对精英治国的怀疑、对传统道德秩序的颠覆。这也符合近几十年来全世界范围内的“白左”思潮泛滥的现实。按照自由主义保守派的观点，左倾思潮中暗藏着不可调和的二律背反，也就是彻底的个人主义和社会秩序之间有着显而易见的矛盾，这种矛盾会催生哈耶克所谓的“致命的理性自负”。韩国社会现在还在这个“致命的自负”初级阶段，即认为当下对个人自由的追求会能通向更完善的社会、更强大的国家，而忽略或背弃了传统秩序中优质部分。

     似乎有点扯远了。这也只是我“民观”恶习下的杞人忧天。好像一个乞丐在担心富人的“三高”问题。但以邻为鉴，对中国社会的民主法治进程肯定有着宝贵的借鉴意义。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民主社会对个人的关心远远超过对国家民族的关心。

     曾经和台湾的网友交流过，我准备好为捍卫制度优越性与对方互相攻讦，结果发现他们更愿意挑剔岛内的政治社会问题，对大陆兴趣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我竟以为他们都憋着劲指责大陆呢。孰料他们不是痛骂蓝营无能，就是抖搂绿营黑幕，提到台湾社会现状也是诸多不满，那种饱汉不知饿汉饥的嘴脸当真令人讨厌。搞得我都有种没有做成“假想敌”的失落感。

     另一个例子是同样民族自尊心强大的日本。这些年我们民间反日情绪高涨，从抵制日货到抗日神剧，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我们都用上了，俨然已成同仇敌忾之势。但我们极少看到日本国内有相应反华表现，除了个别极右翼。却时不时爆发反政府的游行示威。据说还有华人在东京的反日游行——真有你的。朋友从日本旅游归来，也丝毫没感觉到日本社会对华人有什么敌意。这种现象与其说是民主制度下的社会更加理性，毋宁说是国民对国家意志的淡漠。很多人看过那个视频，某电视台去街头采访青年愿不愿为国而战，有个日本青年说，如果这个国家要让人们为它去死，那就让它死去吧。看罢视频我一言不发，看来我们复仇有望。

     美剧《兄弟连》的每集末尾都有原101空降师的老兵讲述，有一个细节令人印象深刻。一个老兵说，在他们的小镇，有三个青年因为参军体检不合格而自杀。现在的美国哪还有这种悲壮的殉国故事，有的只是对标榜国家利益的特朗普的大规模抗议。这就是民主制度的发展对国家意志的遏制效果。正像那位老兵所言：“真是不同的年代。”

     看来朴槿惠生错了年代，在威权制度下，她也许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可如今她却以反面的形象被写进了一个国家民主制度发展的历史。她的个人政治命运倒不值得我们关心，但围绕她被弹劾的事件，我们在眼热于民主的力量的同时，约略能够窥见一种号称更先进的社会制度的某些弱点。毕竟历史已经一再提醒我们，从理性到实践，常有南辕北辙之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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