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冈仁波齐
2017/7/11 15:13:23 会飞的王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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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冈仁波齐》是一部并不好看的电影。它既没有典型的戏剧化冲突，也不塑造有趣的人物，叙事也缺少扣人心弦的节奏。它甚至剥离了演技、台词和配乐这些必要的元素。整部电影只奉献了两个情节，一是磕长头，二是祈祷。

     然而我还是在深夜里一口气看完了它。是什么支撑我一直看下去呢？某种模糊的宏大的感动在心底洇开，让我的目光不得不跟随一群藏民的朝圣之路。我并无宗教信仰，但影片至少在这一刻说服了我，每个漂荡的灵魂，都在等待着被启示，被召唤，被拯救。

    

     我有理由去怀疑这是文艺作品带来的短暂的错觉，就像我们看完《红楼梦》，难免会产生一些“色空”的思想，可我仅仅是怀疑而已。活到我这把年纪，不能不对神性的存在有所敬畏。看着一群藏民，无论老弱病残，无畏艰难险阻，一路磕头徒步一千多公里，去朝拜心中的神山。我感觉我的智识受到了冲击。千里迢迢磕长头朝圣，之前都听说过，待影片用伪记录片的形式将它严肃而完整的呈现出来，那种震撼仍旧直抵心灵深处。以至于我不敢说这是愚昧的奇迹，还是虔诚的受洗。

     导演张扬也选择了这种不予置评的叙事距离，或者准确点说，他和我一样，是不敢评判。这部电影几乎全部使用中远景镜头，没有近景，也没有特写。大量的固定镜头中，青天在上，白云苍狗，雪山静谧耸立，蜿蜒山路上磕长头的朝圣者蝼蚁般爬行。影片的这种叙事距离，与其说是为了制造与现代文明的疏离感，毋宁说是呈现了人类面对天高地远本初的状态，人如此渺小，神无所不在。

    

     如果真的有天堂，西藏一定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西藏的神性来自于遗世独立的地理环境和源远流长的宗教传统，这不是我们搞一次西藏七日游或者去八角街买一个转经轮能够体验的。影片也有意无意地表现了这种对比，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布达拉宫前走马观花的游客，他们与匍匐在地的朝圣者好像处于两个世界。而且这两个世界互相不理解对方。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在一般经验里，思考与神灵越来越像一对矛盾，只不过我们的思考无法触及最终的答案，宗教给出的回答同样不能让所有人满意。每年去冈仁波齐转山的人很多，藏传佛教认为那里是胜乐金刚的住所，代表着无量幸福。但朝圣真的能免去人世间的苦厄吗？在手足胼胝伏地叩拜的信徒面前，这样的发问显得太苍白。没有人奢望神祇从天而降，让我们内心感到深深震撼的是这坚如磐石的笃信和矢志不移的苦行。

     影片中所用的演员都是真正的藏民，他们的角色也是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人。他们和我们一样，面临各种问题，怀揣各种困惑，他们比我们幸福的是，能够找到解决问题消弭困惑的方向，并且毫无犹疑地去追求。他们并不聪明，也没有文化，外表粗糙肮脏，信仰却让他们拥有圣徒般纯洁而坚忍的灵魂。当他们踏上艰难的朝圣之路，当他们转动经筒喃喃祈祷，当他们不断用额头、胸膛和嘴唇亲吻着大地，一种神圣感会从我们的内心深处油然而生。倒不是我们觉得他们更接近真理，而是我们亲眼目睹了朝圣者的灵魂。就像一百年前，年轻的叶芝所说：“只有一个人爱你朝圣者的灵魂和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我们不敢嘲笑诗人的爱情谎言，因为朝圣者的灵魂，在任何时代都非常珍稀。

    

     王尔德说，我们都身处泥沼，却有人仰望星空。我们都曾仰望星空，我们都曾渴望踏上星辰大海的征程，每个人的心中都曾有一座冈仁波齐。可现在呢，我不知道多少人还坚持在灵魂的朝圣之路上。

     小时候看《西游记》，有些地方总也想不通，比如孙悟空为什么不拎着唐僧飞过通天河或火焰山呢？我宁愿相信那时的人们还不懂取巧，那时的朝圣是要一步步走去的，哪怕你一跺脚就能飞越十万八千里。原来这一路的磨难才是真经。现代文明为我们提供了各种捷径，只有灵魂的修行没有捷径。看完《冈仁波齐》我也想了一下，什么样的动力才能让我这种并非信徒的人，从东北磕几千公里长头去冈仁波齐朝圣呢？也许只有王健林所谓的小目标，才值得我去做这种傻事。可我又担心，若我真的千辛万苦筚路蓝缕匍匐而至，一定会变成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并不需要那么多钱。

    

     除了俗世的功利，除了肉身能够享用的愉悦，我们总要信奉些什么，来作为我们灵魂的容器和证据。那些高于个人成败利害胜负得失的终极价值，其实一直渗透在我们的生命中。我们不必跋涉千里去找寻，但内心的朝圣之路绝难一蹴而就，它必然经过无数遭的挣扎痛苦，穿透迷雾重重的千般诱惑，才能坚定的朝向更远处的雪山蓝天。

     我选择相信，我们都是迷路的朝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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