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读不懂现代诗?
2017/7/27 14:53:36 会飞的王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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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其实是个特初级的问题。但这种笑话并不鲜见。

     我少年时订阅《通俗歌曲》,记得其中一期有文章讨论齐秦《狼》的歌词,该不该用“一匹”这个量词。不必说现在大家都习惯了“一匹狼”或“七匹狼”的说法,当时正在读高中的我都很惊讶,这也需要争论吗?那时在大陆的语言习惯中,常用于狼的量词应该是“条”或“只”,而“匹”作为量词一般用于马骡。但只要稍微读过一点现代文学,就会知道在二三十年代,匹这个量词是常用于狗类的。鲁迅、林语堂的文章里都有这样的例子。台湾的书面语言更多继承了现代文学的用语习惯,所以齐秦说“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是毫无问题的。

    

     我举这个例子,就是为了说明某些你看似无法理解的问题,在专业领域里早八百辈子就被讨论过了,而且早有定论。比如你读不懂现代诗的问题。就像现在肯定还有人接受不了绘画要用裸体模特。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我相信一个画家也未必能说服你。如果你喜欢抬杠的话,你可以凭这条质问,搅动中西画派早在100年前就不可开交的争论。

     我之所以有兴趣探讨“读不读得懂现代诗”这个老掉牙的话题,是因为昨天我在朋友圈看到了一篇无知而无畏的文章,把“读不懂”当成现代诗坛的一个丑陋现象。这种误解当然是常有的。正如我所言,当朦胧诗兴起时,类似问题就已被嚼烂了。我不是一个诗人,按理不必为这种低级质问做出回应。但有趣的是,我看到一些写诗的朋友也在转发这篇文章,甚至认同文章中的观点。也许他们觉得自己写的现代诗属于能读懂那类吧。或者,更让人失望的是,我们的诗人不敢暴露自己的诗歌观,不敢去高举一个诗人的本该拥有的文艺理想。

     我以前经常忽悠文学青年说,选择诗歌就是选择一种高贵的灵魂生活,选择一条孤独的献身之路。鲜花掌声对于写诗永远是意外的奖赏,寂寞才是这条道路上始终的陪伴。如果你想名利双收,就不要从事写作,更不要去写诗。余秀华那种爆得大名的例子,下一个会出现在3000年。而且余秀华的诗,就谁都懂得吗,谁都喜欢吗?诗人是人群里的个别,他们的观察思考和写作,不为理解才是常态。套用一句流行的鸡汤名句,如果谁都能读懂你的诗,你的诗得平庸到什么地步?

    

     所以诗人不如勇敢地承认自己是小众的一员。在生活里可以面目模糊,但在文字中必须头角峥嵘,相信并坚守自己的诗歌观。你读不懂北岛就去读郭小川,你听不懂爵士乐就去听二人转,你看不懂毕加索就去看伦勃朗,但你怎么敢说后者强于前者呢,怎么敢认为你懂的才是对的?

     作为一个现代诗的前爱好者,每次提到现代诗,我都会反复强调这个观点,诗歌是必然走向小众的。我们对诗歌的大众属性的误解,源于古代的诗与歌不分的传统。不仅中国古代诗歌不分,外国也一样,外国古代的诗歌以英雄赞美诗为主,都是可以唱的。中国不必说了,《诗经》里都是民歌,“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由于古代传媒介质的单一,文字承担着众多审美之外的功能。比如我们常说的文以载道,文字承担着繁重的教化宣传功能。古代人的书信、奏章和檄文,搁现在看都属于应用文,算不上文学,但那时都是混淆在一起的。直到进入现代社会,文学的诸多功能才被剥离,渐渐回归纯粹的审美,唱首歌或者写个企划报告,通常不被视为与文学有关。诗歌无须再被传唱,也无须教育人。诗歌就是诗歌,就是显现在话语含蕴中的审美意识形态。

     这样说可能不太好懂,我们换个说法。比如你现在突然正能量爆发,想受教育,你会选择做什么?首选是看CCTV,或者看看我写的文章什么的,假如你逼格比较高,你会选择去读书,读读大领导推荐的《旧制度与大革命》或者《论美国的民主》。你会发现,你读的都不属于现在所谓的文学。你不太可能抱着受教育学知识的目的去读《金瓶梅》,而那才是文学。这就是文字功能的分化。再比如你现在突然想比较文明地嗨一下,你会去歌厅唱《你牛什么牛》,或者去电影院看看《建军大业》,你会发现,你做的都跟文学不搭界。你不太可能抱着嗨一下的目的去读《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可是在古代,你以上的所有选择,都算文学。

     在这个时代,能够通过写诗或读诗获得愉悦感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少。这与你写的好与不好,毫无关系。

    

     其实想解释明白你为什么读不懂现代诗的问题,和要解释康定斯基到底画了什么或者窦唯的《殃金咒》到底啥意思一样困难,就好像我能读懂艾略特的《荒原》似的,我只能说我不喜欢艾略特那种充满意象和隐喻的写法,或者说我的专业素养不够。在这个发言几无门槛(除了政治)的时代,挑战经典是很容易的事,只要脸皮够厚即可。

     如我上文所言,现代诗歌写作已经纯粹个人化了。它是个人角度对世界的静观,没有代言的虚妄,也没有立言的奢求。在前人之述备矣的情况下,诗歌写作实现个性化的突破是非常难的。它企图说出灵魂最深处的声音,企图抓出冥想中一闪即逝的火花,这必然导致现代诗歌趋向于语言操纵的极致追求,也必然要运用越来越多语言现代技巧,比如意象、隐喻、象征、变形、通感、反讽、意境、荒诞、戏剧化、反抒情等等。我无意将诗歌写作神秘化,但每个人大约都会有类似的体验,就是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可你就是无法用语言捉住它呈现它。这大约能够作为一种解释,为何我们看到的有些诗句是不合乎语法的,甚或是语流断裂的,语意悖反的。

     “人群中几张面孔幽灵般出现,湿漉漉的黑纸条上的许多花瓣。”这是意象派诗人庞德的《地铁车站》。我们要不要在前后句之间加个“像”字呢?反正人家也没写,也没人这么翻译过,关键是我们不知道这厮所写的前后句是不是本体与喻体的关系。

     “亚洲铜,亚洲铜/击鼓之后,我们把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它主要由你构成”,这是海子《亚洲铜》的最后一段。我估计没人能完全搞明白诗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不可否认的是,这诗句气势十足,莫名其妙的牛逼。我上学时就喜欢,并且一直记得。顺便说一句,我并不认为海子是朦胧后诗人中最好的。但你要批评他的诗歌,请特码专业一点,别大嘴一张说“俺看不懂”。微积分你也不懂,但也不影响你一顿吃俩馒头。文艺不是常识,也并非生活必需品。诗人没有要你懂的义务,你可以选择不看,但如果要批评,拜托跳到圈中来。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这句的前两句大家都熟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但这后两句如何解释呢?尽管北岛的这首《回答》隐喻指向明显,可如果一句一句翻译到谁都懂,那还有什么读诗的意义呢?请结合某人的刚刚逝去来理解这句吧。哥只能帮你到这了。

     我偶像卡夫卡同学曾说,巴尔扎克的手杖上写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而我的手杖则写着“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这话说出了现代派写作与传统写作的区别,现代派写作不是想让读者不懂,而是力图呈现工业时代或后工业时代人们内心的惶恐、迷惑、焦虑、抗拒和混乱。

     这样说吧,你读不懂现代诗也许是好事,那也许说明你的心智中没有现代文明发展投射下的阴影。你的心灵生活中并不需要诗歌,或者老老实实读你的“羊肚子手巾一尺五”“我是一棵开花的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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