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的平民主义
2018/8/5 17:02:55 会飞的王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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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影对《小偷家族》的译制,完美地诠释了配音对电影的伤害。熟悉是枝裕和电影的人都知道,他的镜头语言比较克制和散漫,往往并不突出说话者,也不配合表现台词的内容。这种生活流的影像风格,特别依赖演员的发挥,包括对台词情绪的拿捏,一旦换了配音,不仅会一下子破坏那种细腻浑融的神韵,有时连哪句台词是谁说的都搞不清。我猜测长影给是枝裕和的电影挂上中文配音,大概是为了吸引更多国内观众前来观赏金棕榈大奖影片,可事与愿违,来看电影的仍是当初的那一小撮,而他们只想看到原汁原味的是枝裕和。坐在空荡荡的影院里,我打了几个郁闷的哈欠,这自以为是的配音让我对这部获奖片好感大打折扣。
因此我很难确保自己没有偏见,这部电影虽让是枝裕和登顶电影界奖项的巅峰,但也不免有些令人失望。每一个是枝裕和的影迷都能在此片中看到他的重复、重复、重复,底层生活的尴尬与温暖,人与人之间似有若无的情感羁绊,是枝的电影不断地变换故事的外衣,内里还是这一点小思考和小感动,哪怕这一次他为整个故事铺上了一层道德悬疑的底色,但观众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同时也是导演愿意呈现的部分,仍旧是满满的温情,而那些据说存在的黑暗面,影片连一个镜头都欠奉,也只能按据说来处理了。

按照时间线索,这个故事大致是这样的:“父亲”治是一个小偷,在风月场所认识了“母亲”信代,之后的一次偷情中,为了保命,他们打死了信代的正牌老公,为此,治蹲了几年监狱。治和信代成了夫妇后,碰到了一个人居住的“奶奶”初枝,为了照顾“奶奶”,也为了啃“奶奶”的养老金,夫妇俩就搬来与奶奶一起住。治在工地打零工,信代在洗衣店工作,但他们的业余爱好仍旧是偷。“儿子”祥太是治在一次偷窃中捡到的孩子,具体是捡来的,还是偷来的,影片没有说破。“小女儿”友里则真的是治和祥太在一个公寓楼门口捡到的,友里在家里受到虐待,治一家人就收留了她,并教她和“哥哥”祥太一起偷东西。“小姨”亚纪是“奶奶”前夫的孙女,不知什么原因放弃学业离家出走,躲到“奶奶”家,靠出卖色相生活。这一家人表面看起来和普通家庭一样,成员之间却毫无血缘关系,他们在一起有抱团取暖的成分,也有利益的考量。是枝裕和的高明之处,是在表面上并没有故意隐匿这种利益关系,比如一家人利用孩子偷东西来维持生计,比如夫妇俩对“奶奶”养老金的觊觎;比如“小姨”亚纪认为维系治和信代关系的是钱;比如“奶奶”死后被夫妇俩埋在院子里,以图继续领她的养老金,然而,是枝裕和用他温情脉脉的镜头,不断地表现这种边缘人生的美好细节,使本该在场的罪恶感变成了对现代社会道德秩序的怀疑和嘲讽。这也符合是枝裕和一贯的价值取向。

是枝裕和是近年来在中国名气蹿升最快的外国导演,不把这个日本中年大叔时不时的挂在嘴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影迷。他的确是个优秀导演,影片质量整齐,几无失手之作,更重要的一点,他在中国的名气得益于他明显左派的价值立场。他的每一部电影关注的都是底层社会的家庭故事,表现都是小人物的人性光辉,他极少流露对现代文明的好感,而热衷于把玩残缺人生中被忽略的诗意。像他自己所言:“我更想描述没有英雄、只有平凡人生活的、有点肮脏的世界,忽然变得美好的瞬间。”在是枝的电影里,完全寻不到那种现代文明膨胀的优越感,什么高楼大厦霓虹光影,什么高铁飞机先进科技,什么跨国企业豪门恩怨,统统没有,甚至连个看电视玩手机的镜头都没有,以至于他的很多故事,都看不出故事发生的准确年代,好像存在于一个被遗落的世界中。《无人知晓》里有对制度的疏离,《如父如子》中有对法治的怀疑,《海街日记》干脆抗拒现代化的侵蚀,到了《小偷家族》,亲情义务都似可有可无,唯一的亮色,也是贯穿是枝电影的一个主旨,就是人性的羁绊,而这种羁绊,无论是否符合主流社会的道德标尺,是否呈现了日本社会的真实截图,都被是枝裕和用温柔的光影小心地呵护。
《小偷家族》获奖后,日本国内对是枝裕和的评价却褒贬不一。有一种声音认为是枝裕和违背了艺术真实的原则,故意放大日本社会的黑暗面来取悦西方审美偏见。事实上在日本,偷窃是极为罕见的现象,不太可能存在电影里的这种小偷家族,但随后,春风得意的是枝裕和婉拒了政付的表彰,让他的批评者也不得不对这个死硬的左派心存敬佩。左派有左派的矫情,在是枝裕和看来,偷窃算不上罪孽,贫穷并不可怜,肮脏也不令人嫌恶,甚至卖淫都可以做到真情流露温馨浪漫,只有在现代文明中迷失了本性才是最大的恶,体验不到平凡生活的快乐,在肮脏凌乱的蜗居里没有亲情温暖,无法欣赏一场雨中的烟花,去海边游玩不能够尽情释放性灵,这些才是可悲并可耻的。是枝裕和的左是白左的左,是在一种优裕社会环境中吃撑了的精神左倾,并不是中国人触目可及的那种政治左棍,所以他是一个可爱的左派艺术家。尽管大艺术家里左派居多,但左到像是枝这样坚守平民主义的,还真不多见。

在是枝裕和的电影里,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也没有完美的好人和纯粹的坏人,或者更准确点说,他用散文化的镜头语言弥合了这些矛盾和差异,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永远都是那种温润的美丽与疼痛。基于是枝裕和的这种叙事风格,我更喜欢纯美多一些的《海街日记》和温暖多一些的《比海更深》,《小偷家族》大约胜在更清晰地表现了是枝裕和式的道德困境,西方佬对日式的含蓄表达把握起来还是比较费力的,你不清晰一点,他们真不能体味其中妙趣。
早已有人将是枝裕和捧到电影大师的高度,但在黑泽明和宫崎骏的这样前辈面前,是枝裕和对本土文化过于依赖的缺点就非常明显了。在我们的印象中,似乎每个日本导演都会像是枝裕和这样,用舒缓的语调、平和的语气、琐碎的语言,讲述一个暖意融融的小故事,这是日本文化所独有的气质塑造,它美则美矣,可如果耽溺其中,难免格局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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