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FREE SOLO
2019/3/20 10:11:25 会飞的王动
“看这部电影时我的手心都是汗水”——无数评论《徒手攀岩》这部纪录片的文章都以这句开头。我也未能免俗。
一度我以为这接近一种病态，因为电影情节并不紧张时，我的手心也在出汗。后来我看到影片主角阿历克谢说，他在看这部片子时手心一直在出冷汗，才放下心来。阿历克谢说，看攀岩的电影要比自己去攀岩难得多。
这当然是他的幽默。一个成功者的幽默。像马云说，赚钱是最容易的事。
其实我不太爱看表现极限运动的电影，尽管我也看过几部，比如《极盗者》《127小时》等等，还有《徒手攀岩》导演金国威拍的另一部很有名的纪录片《攀登梅鲁峰》。我是一个连景区的玻璃栈道都不敢过的恐高症患者，哪怕透过屏幕和银幕看到极限运动，也会引起我生理上的反感。
去年有一对俄罗斯青年情侣跑到中国来攀爬高楼，自拍的图片和视频在朋友圈疯传，我一时手贱点进去看了一会，就感觉睾丸下坠，菊花发紧。我之所以能够欣赏《徒手攀岩》这样的纪录片，却目不忍睹极限运动爱好者的自拍，是出于这样一种心理，即我知道阿历克谢没有从悬崖上摔下来。我知道这是一部精心制作的电影，哪怕是纪录片，也一定会去除那些让观众感到不适的可怕镜头。
看着电影中阿历克谢孩子般单纯的笑脸，我心底有种莫名的伤感：我想下一次再从屏幕上看到他时，多半会是从他失手坠崖的新闻中。并非我乌鸦嘴，徒手攀岩是极限运动中的究极挑战，死亡率在50%。这个数字似乎并不恐怖，但它只是一个表现动态的横向比较的数字，如果纵向观察每个徒手攀岩大神的运动生涯，你会发现，他们最后都掉下去了。
一滴汗水造成的失误，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就是FREE SOLO。没有任何辅助和保护，徒手攀登千米高的酋长岩，这已经不是正常人类能够理解的行为。
除了手心出汗之外，我的脑子也在出汗，我的思维短路在一个特朴素的问题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这些庸人的想法有时比较有趣，就是愿意以功利心来解释一切所见所闻。前年年底，自称国内极限高空挑战第一人的吴咏宁失手坠楼而死，在网上引起了一轮热议。我当时就想写篇文章为这个“NO ZUO NO DIE ”的小子正名，可多数围观群众都觉得他不值得同情。中国人特喜欢对别人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并热衷于牵强附会来支持自己的观点。有人说吴咏宁爬楼自拍是为了赚钱，还翻出其母亲重病缠身的故事；有人指责直播平台，为了利益怂恿年轻人冒险；有人则从法律上证明攀爬高楼是违法行为。事实上，答案就摆在大家眼前，我们却不愿意直视：他爬楼只是因为他喜欢。
阿历克谢从名校辍学，从此开始了全世界各地的攀岩活动。这要是我儿子，我高低打折他腿，也要让他去做瘸腿的律师和医生，而不是去当一个五脊六兽四处爬石砬子的家伙。就算他最后功成名就，做公益，出书，拍电影，我也不能认可这种人生选择。若我赞成阿历克谢的选择，并为他的挑战和冒险激动流泪，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接受吴咏宁呢？把成王败寇的思路引进对他人生活的干涉，是一种愚蠢而粗暴的行为。
中国人活得太累，累到了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活，也不能容忍别人按照他们的心意去生活。
我是从网上找的影片资源，翻译烂到不知所云，全程将FREE SOLO 翻成免费的独唱，搞得我差点以为自己在看一个歌星的纪录片。经我一番网上搜索，才明白FREE SOLO是 FREE SOLO CLIMBING的简称，算是攀岩圈子内的叫法，指无保护、无辅助的徒手攀岩。我喜欢SOLO这个字眼，只因它常出现在对摇滚乐队演出的描述中，在间奏和末尾高潮，不甘寂寞地吉他手总是会即兴奉献一段华丽丽的独奏，那是一首摇滚乐最令人兴奋的段落。我上大学时经常听大连电台一档流行音乐节目，栏目开头曲就是捞仔的一段吉他SOLO，风驰电掣的速度感，至今犹在耳畔。
我想每个人都曾经幻想过这种FREE SOLO的瞬间，一个人站在生命舞台的中央，向所有观众演奏自己最华美的乐章。我们虽然不是冒险家，也不是吉他手，但我们一样是人生的独奏者。
我直到现在还在怀疑，我能否通过写作获得独立和自由。我写作二十年，写过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体裁和题材，任意一项我都敢拿出来比量一下。可现实是残酷的，我仍旧不能靠写作得到我想要的生活。我像大作家一样，总是思考自己写作的必要性。人类已经创造了浩若繁星的优秀文学作品，我何必还要画蛇添足？
我为什么要写下去？像我问阿历克谢为什么要徒手攀岩，问吴咏宁为什么要爬楼直播一样。我不写作不会死，阿历克谢不攀岩也会成为中产者，吴咏宁不爬楼也许已经结婚生子，但我们都想——我自作多情地以为——想在这个纷纷扰扰的世间发出自己的歌唱。无论它是不是优美动听，但它是属于我的真诚的喉咙。
每一个认真活着的人都在FREE SOLO 。有些艰难险阻并不像徒手攀岩那么怵目惊心，但只要你听从你心，你就一定会在某一刻，触摸到岩壁的冰冷和坚硬，感受到孤悬高空的恐惧。这一刻，我要你对自己说，这没什么，这是我的选择，然后，胆战心惊又义无反顾地一步一步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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