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爱你，不敢老去
2019/5/12 12:31:11 会飞的王动
邓丽君从来不是我的偶像。这事不怪她，当然更不怪我。我们只是错开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女神，我恰好不属于她统治的那代。
就像我不喜欢山口百惠，哪怕女文青会用鄙视的眼神杀死我，我仍要实话实说，《血疑》火遍中国时我还尿床呢，我怎么会成为她的粉丝？《伊豆的舞女》我也没看，几次我都想看看山口百惠是不是全裸出演，但碍于川端康成小说的完美，我都放弃了，怕毁了我的想象。
有一次我无意中搜到山口百惠当年的一张照片，大约是为了卖弄性感，她眼神迷离，扬起手臂，露出腋下的毛发。我还给几个朋友转发了一下。我觉得挺有意思，各个时代审美标准有差异。我老到不再吹毛求疵。她真的很美。只是最美时错过了我的青春。
邓丽君是中国流行音乐史无法绕开的存在，但她更似一个情怀符号，伫立在无数人的青春之中。其中包括把持着中国乃至东亚流行文化方向的一群人。是邓丽君让他们穿过文化空巢时期，第一次领略到抒发小我心声的美妙。他们自然奉她为神，并乐意为她造神。
如果我的耳朵打开记忆，仿佛也能够着那个时代，可当我用心听歌时，邓丽君已经退出舞台。那是港台音乐的辉煌时期，太多词曲编配更精致的作品淹没掉了《月亮代表我的心》《甜蜜蜜》之类的歌曲，不必说《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这种俗滥的小调。
无须比较邓丽君和王菲谁唱得更好，也无须比较哪一个时代的歌曲更好听，毋庸置疑的是，流行音乐一直在发展，表现手段愈加丰富，表现内容愈加宽广，感染力和传播力都今非昔比。
发育期的记忆是最深刻的，我先是听谭咏麟齐秦王杰之流的港台歌曲，随后又喜欢上摇滚乐，再后来又听民谣，当我明白自己不可能成为乐队主唱之后，我已经长大了。流行乐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我不再会在自己床头贴上列侬的头像，或者为买一个歌星的磁带攒一个月的零花钱。这好像是我们多数人和所谓歌星的交集。
邓丽君的歌第一次震撼到我是她离世那年，其时我还对中国摇滚乐势力心怀痴迷，对各位摇滚大神如数家珍。有天我在大连的天津街瞎溜达，忽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歌声，歌是邓丽君的歌，但唱歌的却是一个糙嗓子，配器也沸反盈天。我走过去一看，某家音箱制品店正在宣传一本新专辑——《告别的摇滚》，是内地的一帮摇滚歌星搞得翻唱，为了纪念邓丽君。
我站在街边傻听了一会，端的难听到要死，几乎听不出他们有致敬之意。唯有那一刻吧，我觉得还是邓丽君唱得好听一些。这事在我心底打上深深的烙印，那么多我崇拜的摇滚大神，竟然会煞有介事地纪念一位我不喜欢的歌星。
仍旧无法欣赏。虽然此后我再听到她的歌，都会稍微留心，但自己从不会主动去找她的歌来听。我还是觉得《船歌》齐豫版的更悠远，《再见炊烟》王菲版更空灵，《月亮代表我的心》齐秦版的更柔情。至于邓丽君所用的“气声”，原本我以为是一个什么了不得的神话，后来才搞清楚，我们这些没经过专业训练的嗓子，唱歌基本都用“气声”的，无非邓丽君的“气声”是故意的，修饰过的。
事实上，我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改变的，从少年时的反感到中年时的好感，岁月点点滴滴的累积，我的敏感一天天废弛，我觉得自己正在远离我企图变成的模样。我愈来愈愿意听老歌，愈来愈愿意听女声，舒缓的，柔美的女声，我常常听女声对经典的翻唱，包括对邓丽君歌曲的翻唱，听过之后，我会有些羞愧地告诉别人我这个低级趣味的转变，然后加上一句感慨：“老了。”
有回我在朋友店里喝茶，他非要给我演奏《鸥鹭忘机》，我在断断续续的古琴声中昏昏欲睡。一台垃圾车打门口经过，伴着悦耳的电声乐音，是《小城故事》。它循环着唯一的曲子，整天边走边唱地穿街过巷。那是春日的午后，没有风，阳光明亮，三三两两的闲人走过街头。我记得那种恍惚感，时间变软，四处流淌，街景变幻，恍若从前，唯有那熟悉的旋律萦绕在耳边。
我想起吕德安的诗句：那是很久以前/就像美好的来由/谁也说不出/让快乐陪伴你/让痛苦陪伴你……
邓丽君早已不是一个歌星，也非一个偶像，甚至一种文化现象、一个时代符号，都不足以注释她。而我还在计较她的嗓音是不是优美，唱功是不是到位，像一个愚蠢的不解风情的少年。天下谁人不识君。某种意义上，邓丽君就等同于生活与美的本身，她的旋律简单而优美，永远守在返璞归真的路口，等你归来。她的浅吟低唱，伴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日常，早已融入了整个社会的生命基因，以至于无从回避，无法割舍。
无论你的耳朵受过怎样非人的专业训练，总有一天，你会在一曲《甜蜜蜜》中找到最单纯的满足。
我在微信群里看到邓丽君当年劳军的一个演出片段。她穿着一件金丝粼粼的酒红色露背吊带长裙，打了腮红，正是她最漂亮的年纪。她唱了一曲《你怎么说》，一边唱一边走下舞台与军人互动，还顺手调戏了一名帅气的中尉。她是那么纯美可爱又风情万种，简直光芒四射，所有人都在傻笑着望着她，眼中充满了柔情。
那视频我看了无数遍，碰到醉酒就各个群发一圈，比推广我自己的烂文还殷勤。我就是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她，看到她有多么迷人，好像她就是我永生难忘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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