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谈过一场完完整整的恋爱
2023/3/7 12:26:09 桌子的生活观
一张聚焦于生活里的智慧、温暖的桌子
文丨陈若鱼
来源丨陈若鱼
吕慧特别怀念1999年。
这一年,她刚20岁,因为父母在中学门口,接手了一家书店,他们全家从镇上搬去县城,随后她迎来了人生最快乐的一年。
吕慧从小就是短发,天生肤白,个子也高,清瘦得像一支春天的芦苇。
搬家时,她找出了好多舅舅当年留在家里的旧衣服,印着英文字母的t恤,底下是牛仔裤,裤腰大,她就用窗帘绑带扎上。
小时候,在这个家族里,她最羡慕的人就是舅舅,只大她13岁,早年上过大学,去过香港和澳门,后来外公家道中落,他们全家搬至镇上。
后来,舅舅被邀请去县城当厂长,后来接手了这家食品厂,他已经剪去了长发,多了啤酒肚,再后来,他结婚生子,安定下来,再也没了从前的意气风发。
一个盛夏的午后,吕慧从书店里溜去舅舅的食品厂,她舅舅的厂离的不远,他的办公室里有空调,下午舅舅一般也不在。
她已经悄悄去了好几回,躺在舅舅的老板椅上听听他的磁带,再打个盹儿,等爸妈午睡起来之前,再跑回书店。
这天,她跑了一路,汗津津地瘫在老板椅上,用报纸盖着脸休息,旁边的音响放着老狼的《同桌的你》。
刚运动过心跳加速,她睡不着,只闭目养神,就在这时候,她听见有人敲门,她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打开了门。
吕慧立刻从旋转的老板椅上坐起来,然后与来人四目相对。
那就是她第一次见到谢南。
谢南26岁,是从广东来找舅舅的。
谢南是广东人,是在1999年跟舅舅在澳门认识的,两人虽然相差了几岁,但一见如故成了好友,舅舅回来之后,两人也一直保持联系。
去年,谢南从广东跑来找舅舅玩,结果舅舅安排他在厂里做经理,他也就留了下来,打算待两年回广东找个老婆结婚。
那天,谢南在办公室遇到吕慧,她才知道,他也是溜进来吹空调的,舅舅每天下午都在家午睡了才来。
他知道吕慧的身份后,笑了,“听他说外甥女,没想到这么大了。”
吕慧也笑得一脸奉承,“别告诉我舅舅,我就是贪凉,一会儿就回去。”
谢南在会客沙发上坐下来,“放心,你舅舅今天下午都不在。今天太热了,我吹一会儿空调就走。”
两人停止对话,谢南从坐着变成躺着,吕慧也安心躺下去。
空调开得很低,吕慧昨晚熬夜看小说,很快就昏昏欲睡了,歌曲变成了王菲的靡靡之音,窗外偶有刺耳的蝉鸣,混着厂房里杂乱的声响,这些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消失,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还听见了谢南轻微的呼噜声,和翻身时沙发的咯吱声。
窗户没关严,微风吹进来,在她脸上来来去去,吕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身上盖着一件男士衬衫,她看了一眼会客沙发,已经空空如也。
她想来,这是谢南那会穿进来的那件,还隐约有某种浆果的味儿。
她蓦地红了脸。
她把衬衫拿去给谢南,问了一圈才找到他的办公室,里面的旧风扇吱呀吱呀地吹着,她把衬衫放在椅背上就走了。
回书店的路上,她跑得飞快,耳边风声呼啸,跑着跑着,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居然和一个男人,独处一室了,而且毫无戒备。
越想,吕慧的脸越红。
第二天,吕慧又去了舅舅的办公室。
她去的路上,像满怀期待似的,走得很慢,果然等她到的时候,谢南已经在里面了,见她溜进来,立刻打招呼。
“我就知道你会来,今天太热了。”
吕慧笑了,“谢谢你啊。”
谢南立刻知道她说的什么,微笑道,“没事,我妈说女孩子不能着凉……”
吕慧不知道说什么,走到老板椅那坐下来,问谢南听什么歌,谢南说了一首广东歌,吕慧把磁带放进去,音乐慢悠悠地响起来。
只是这一天,吕慧没睡着,她假装睡着听音乐,听了一整个磁带的歌,以及谢南的鼾声。
到下午三点,她得回去了,谢南也起来了。
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
往后好多天,吕慧都会在舅舅的办公室里遇到谢南,两人从讨论听什么音乐,到喜欢什么歌手,到看什么书。
两人越谈越投机,毫无睡意,有时候谢南还会带两个雪糕来跟吕慧一起吃,吕慧呢,也从家里带点儿零嘴,来跟谢南分享。
原本都是来吹空调午睡的两个人,谁也没睡觉了,天南海北地聊天,谢南的普通话不标准,甚至有点好笑,但吕慧总能听得入神。
谢南谈不上很英俊,瘦高个,还有点黑,戴着眼镜,普通的白衬衫,却穿得很好看,就连他穿吕慧向来最讨厌的黑皮鞋,她也觉得出奇得好看。
盛夏一点点过去,到夏天的尾巴了,办公室里的空调也停了,吕慧不再去舅舅的办公室了,心里忽然空了一片。
有两回,她走到厂门口,转了转又回去了。
有一次,她刚转身,舅舅的车就来了,舅舅以为她是来找他的,带她去办公室玩电脑,她却在车间里乱窜,走到谢南的办公室,他没在。
后来,她就没再去里。
每天下午,她都趴在书店的柜台里看书,看着看着却不知道讲了什么,翻回去继续看,翻了好几页,又回头继续看,脑海里冒出谢南的脸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下午三点多,吕慧看书看睡着了,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居然看见了谢南的脸,她咧开嘴角笑了。
“嘿,我怎么还梦到你了。”
谢南笑了,大概是想伸手捏她的脸,又忍住了。
“怎么,你这么想见我啊。”
谢南一开口,吕慧彻底清醒了,瞠目结舌地看着谢南,蹭地站起来,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脸颊绯红。
谢南说,“刚好路过这儿,来……买两本书。”
吕慧问他要什么书,他走到书架上随便挑了两本,吕慧结账的时候,看了一眼忽然红了脸。
谢南才发现自己拿了两本爱情小说。
他立刻解释,“给厂里小姑娘们带的。”
吕慧长长地哦了一声。
进入秋天后,吕慧想找工作,爸妈却想让她嫁人。
她妈说,抛弃农村的一切,搬到城里都是为了她,嫁到城里不用吃苦了。
吕慧不乐意,只是躲,那天她又跑去舅舅厂里,跟舅舅商量,想在厂里工作。
舅舅疑惑地看着她,“之前叫你,不是不想来吗?”
吕慧手指绞着衣角,又看向窗外,大片连绵的白云,像镶嵌在窗户上的画。
半晌,她才说:“我不想结婚……”
舅舅笑了笑,“我也觉得不要这么早嫁人,明天你就来,你妈那,我给你说。”
吕慧莞尔一笑,“谢谢舅舅。”
第二天,吕慧一早就来了,她在包装部,人人都知道她是厂长的外甥女,对她也很客气,吕慧工作也很认真。
下午,舅舅领着谢南来看她工作,吕慧慌得七上八下。
舅舅给她介绍谢南,“你该谢叔叔。”
吕慧却不肯,“他才大我8岁,我不叫。”
谢南说,“对别叫叔叔,把我叫老了。”
舅舅这才知道,他俩认识,问他们怎么认识的,他俩却都默契地没说实话,只说来厂里见过。
中午,舅舅出去应酬,谢南特地来领吕慧去吃午饭,他们都在厂子外边的小饭馆吃饭,谢南给她介绍好吃的菜,还抢着买了单。
这以后,谢南每天都是叫吕慧一起吃饭,慢慢的,两人还成了饭搭子。
秋意渐浓,吕慧跟厂里的大姐们学织毛衣,她织的前两件给了爸妈,第二件给舅舅,第三件已经很熟练了,织给了谢南。
她拿着毛衣,不知道该怎么给谢南,最后决定悄悄放到他的办公室里去,她趁中午没人的时候进去,打开抽屉,却看到了那两本爱情小说,而且连塑封都没拆过。
一种难以言喻的揣测,从脑海里冒出来,她把毛衣塞进抽屉时,谢南忽然开门进来了,两人四目相对,几秒钟之后,吕慧落荒而逃。
之后几天,吕慧都没敢跟谢南见面,中午下班就跟包装大姐一起去吃饭,他从窗外路过,她就下意识地躲开,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留意他的身影。
吕慧看了很多爱情小说,她知道,她这是心动了,可他们相差8岁,他是她舅舅的朋友,他还是广东人。
吕慧胡思乱想的时候,谢南忽然来找她,让她去帮个忙,吕慧自然没理由拒绝。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到了他的办公室,他脱下外套,吕慧才发现,他穿着她织的毛衣,青山绿的线衣,有点紧,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吕慧扑哧笑了,“小了,你还穿。”
谢南说,“当然要穿了,第一次有人给我织毛衣呢。”
随后谢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吕慧,说是回礼。
是一条精致的珍珠项链,吕慧很喜欢,“这会不会很贵。”
谢南说,“好看就行。”
吕慧心底像大雨落在湖面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她注视着谢南,他也同样注视着她,某种情绪像千丝万缕一般,将他们无形地缠绕在一起。
这一刻,他们对彼此的心意,心照不宣。
不久后,谢南主动约吕慧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去散步。
天很冷了,他脱了外套给她披上,这种情景她在小说里看过无数次,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美好。
到夜里,谢南送吕慧到楼下,两人躲在树下聊天。
从秋天到冬天,下着大雪,两人也在楼下说话,不知道被谁看到了,反正不久后,吕慧的妈妈就知道了。
吕妈跑去厂里找舅舅,也叫来了吕慧和谢南,一切都被摆上了台面。
吕妈一见谢南,就横眉冷对起来,舅舅倒冷静多了,问他们,“你们怎么打算的?”
谢南说,“她愿意,我们就结婚。”
吕慧热泪盈眶,看了看舅舅跟她妈,说:“那我们就结婚。”
吕妈瞪她一眼,问谢南,“你有没有欺负过我们吕慧?”
吕慧没想到她妈会这么直接,“妈,你瞎说什么呢。”
吕妈直勾勾地看着谢南,“你是广东人,我们就这一个女儿,不可能让她跟你去广东的……”
舅舅说,“姐,你这可是老思想啊,现在交通发达,谢南妈妈身体也不好……”
吕慧跟谢南对视一眼。
吕妈说,“如果要让吕慧去广东,没门儿。”
谢南垂下眼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吕慧理解妈妈的用意,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让她忽然有些灰心,谢南家人都在广东,他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和亲友一起把他抚养大,他也不可能为了她留在这里。
那天,这场会面算是不欢而散。
尽管吕妈摆明了不答应,也经常到厂里来盯他们,但吕慧跟谢南依旧在来往,只是两人心里都有了隔阂似的,尤其谢南连牵手都不敢牵了,吕慧赌气,故意去吻他,吻到泪流满面。
吕慧甚至想要把自己交付给他,但谢南不愿意,他说,“我怕我给不了你未来。”
吕慧说,“我不要未来,我只要你。”
谢南看着吕慧,眼眶泛红。
春节,厂里放了假。
谢南要回广东过年,吕慧送他去车站,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
吕慧说,“不管怎么样,我等你。等我爸妈松了口,我跟你回广东。”
谢南看着吕慧,她头发已经垂肩,比初见时多了一丝温柔,双眼含泪的样子刺痛了他的心。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们还没拍过照,去拍个照片吧。”
车站附近有一家照相馆,谢南跟吕慧拍了一张合影,两人拘禁地并肩站在一起,在按快门的那一刻,吕慧踮起脚亲了谢南的脸。
吕慧说,“等照片洗出来,我寄给你。”
谢南点点头,吕慧又说,“不用寄给你,你回来我再给你。”
谢南没给回应,到了检票时间,他跟吕慧匆匆告别进了站,人潮拥挤,吕慧一直踮着脚看他,他一步三回头,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原本,谢南只是回去过年,厂里只放10天假,吕慧算着日子等谢南回来,平时也通电话,但就在第八天,谢南的电话忽然就打不通了。
有时候打通了也没人接,一天里,吕慧打了几十通,都没人接。
吕慧慌了,跑去找舅舅,问他能不能联系上谢南,没想到舅舅一打就通了。
那一刻,吕慧的心啪嗒掉在地上碎了。
谢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舅舅示意她接电话,她却愣在那半晌。
谢南大概也察觉到了异样,缓缓地说,“老程,对不起啊,我不回去了,帮我跟吕慧说……”
他沉默了许久,“算了,还是不说了。等有空去看你。”
舅舅挂了电话,看着吕慧面无表情却泪流满面的样子,也一阵心疼。
吕慧咧了咧嘴,“舅舅,我先回去了。”
说完,吕慧跑了出去,过往画面在脑海里放映,耳边却始终回响着谢南的那句不回来了。
寒风泠冽,吕慧却感觉到一点儿冷,她没回家,去了从前跟谢南去的咖啡店,她站在店门口,看着还没开张的店,忽然泪流满面。
哭了不知道多久,夜色弥漫,吕慧坐在咖啡门口发呆的时候,舅舅开着车过来了,吕慧知道,一定是谢南告诉舅舅她在这儿的。
吕慧的心啊,更疼了。
但从那天开始,她再也没提过谢南的名字,包括舅舅跟父母,谁也没提过他。
仿佛这个人,只是她的一场梦。
而现在,梦醒了。
吕慧没再舅舅厂里工作了。
父母让她考了幼师,在幼儿园里当了幼师,后来的时间,像是加倍了倍速似的,变得特别快,一转眼就是一度春秋。
吕慧22岁了,舅舅的食品厂生意更好了,赚得盆满钵满,却离了婚。
吕慧再见到谢南,是在舅舅二婚的婚礼上,他作为伴郎出席,西装革履,远远看见吕慧,两人对视一眼,吕慧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婚礼结束,吕慧离场时,谢南替舅舅挡酒,已经喝得烂醉如泥,30岁的谢南,依旧消瘦挺拔,在人群里也很扎眼。
后来,吕慧知道,不是因为他鹤立鸡群,而是因为她眼里有他,才看得到他。
婚礼之后,吕慧让舅舅转交给谢南一张照片,是他们那年在火车站外面的照相馆拍的,不是接吻的那张,是两人并肩看向镜头的那张,这是他应得的。
舅舅皱眉道,“小慧,如果你还想着他,我帮你劝他留下来。”
吕慧说,“开什么玩笑,都三年多了,我早忘了。”
舅舅说,“你以为我傻啊,我可是过来人。”
吕慧笑了,认真地说:“爱情不能强人所难,我相信他爱过我,也相信他当时的难以抉择,不过,更尊重他的决定。别搞什么旧梦重圆了,怎么圆得了?”
吕慧黯然地不知道望向何处,她抿嘴笑着跟舅舅告辞,转身离开。
她知道,谢南就在办公室里,在那个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也许他是有这个重新回到她身边的想法,否则不会千里迢迢来给舅舅当伴郎,可他30岁的人了,连当面问她的勇气都没有。
分手后的那几年,吕慧从舅舅那听说了,他当年离开是事出有因,他妈妈生病,家族观念重,他不可能抛下他妈,去找她。
当时,吕慧曾有过好几次想去广东找他的念头,但最后都清醒了。
这几年,吕慧也成长了不少,她永远永远都会记得,在那一年炎炎夏日,她曾跟一个人相爱,甜蜜的热恋痛苦的失恋都经历了,是一场完完整整的恋爱。
谢南像一枚琥珀,长在了她的心里,稍一回想,就能想起所有细枝末节。
她是感激他的,因为他,她青春的尾巴才不是一片空白。
但是,有些爱是无法回头的,有些人,是无法爱上两次的。
很快,谢南回了广东。
吕慧26岁那年,结了婚。
如她父母所愿,是城里多年经商的家庭,家境殷实,不过不是父母介绍的,而是自由恋爱。
吕慧当然也考虑到了经济因素,但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主要还是因为她喜欢。
从舅舅那听说,谢南也结婚了,还继承了部分堂叔的遗产,他一直带母亲去各地治病。
后来,舅舅食品厂没做了,改做电商,做得风生水起,渐渐地,因为忙碌,也跟谢南失去了联络。
再后来,日子如流水,倏尔过去,眨眼间吕慧已经人到中年,有时候她都想不起这一年一年除了看着女儿长大,自己眼角的皱纹增加,丈夫的啤酒肚越来越大以外,她都不知道时间是如何过去的。
唯有1999年,那一年夏天,每一天都刻在心里,不是还爱,只是怀念。
至于谢南,他从她触手可及的恋人,变成了单薄的两个字,干巴巴地漂在她的记忆里,漂在她遥远的20岁的梦里。
到最后,记忆的谢南,跟在世俗里老去的谢南,已经完全剥离。
她只记得那一年,她爱过一个人,也被爱过,至于那人是谁,似乎已经无关紧要。
去年夏天,吕慧又回想起这一段往事,才想起那张照片,不过她怎么都找不到了,也许是一起埋葬在了岁月里。
前阵子,她半夜起来去卫生间,无意间听见女儿房间里传来老狼的《同桌的你》,她站在门口,一时间思绪万千。
她微笑着听完,进屋睡在了丈夫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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