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长恨歌》,陈寅恪几乎讲了两个月
2023/1/31 19:59:07 笑谈学术界
脱俗求真,继往开来——蔡鸿生教授学术访谈(节选)
访谈者:江滢河
来源: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原文链接:学术名家访谈 | 蔡鸿生教授学术访谈
江滢河:您1953年考入中山大学历史学系,是第一个五年计划培养的大学生。大三时选修“专门化”课程,包括陈寅恪先生的“元白诗证史”和岑仲勉先生的“隋唐史”。可否谈谈这两位前辈及其课程对您学术之路的影响。蔡鸿生:在当年欢迎新生的例会上,从系主任刘节先生口中第一次听到陈、岑“二老”的名字。又据师兄、师姊们透露,“二老”各有残疾,一盲一聋,依然讲学著书,这就使我更加肃然起敬了。1955年夏季至1956年夏季,在求知欲和好奇心的混合状态驱使下,我有幸成为陈、岑“二老”的选修生。在陈府走廊特辟的讲席上,曾经听寅恪先生讲史论诗达一年之久。课程名称“元白诗证史”,用1955年上海版的《元白诗笺证稿》作教材,选修者人手一册,由师母署赠盖章。此外还有油印的参考资料,包括《武曌与佛教》《以杜诗证唐史所谓杂种胡之义》等单篇论文,则由黄萱先生按期分发。事隔多年,寅恪先生的音容笑貌,仍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一首《长恨歌》几乎讲了两个月。杨玉环是不是“养在深闺”,“温泉赐浴”有什么疗效,如此等等,擘肌分理,动人心弦。所憾知识准备不足,领悟未深,有负师教。不过,细雨润物,听者是难免会被默化的。记得自己初闻“酒家胡”、“突厥法”之类的故实,即怦然心动,想作“大唐西域”的精神漫游了。有一次,也许是讲白乐天《新乐府》吧,寅恪先生顺带提及近代的汉语借词“苦力”源出古突厥语的“奴”字,点到即止,未曾细说。不才如我,竟敢悬拟传播路线,想要写篇《从库利到苦力——一个突厥词的旅行记》。似此难题,可望而不可即,一闪念过后就烟消云散了。陈先生的课堂教学,也像他的学术著作一样,是寓论于史的。他的历史思维,兼有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的特点,既诗化又哲理化。三言两语,往往令人“开窍”。他教导学生“在史中求史识”,犹如“在水中学游泳”一样,是平凡的真理,并没有什么玄机,可惜我领会得太少太少了。
陈寅恪先生在中山大学寓所廊中授课江滢河:岑先生的学术研究和授课应该是另具风格的吧?蔡鸿生:是的。仲勉先生开设的选修课“隋唐史”也是一个学年。课前派发油印的活页讲义供学生预习,以后补订成书,公开发行,即中华书局1982年新版的两卷本《隋唐史》。仲勉先生自己说这套讲义的“编撰目的,即在向‘专门化’之途径转进,每一问题,恒胪列众说,可解决者加以断论,未可解决者暂行存疑,庶学生将来出而执教,不至面对难题,即从事研究,亦能略有基础”。一片传灯者的苦心,跃然纸上。当时,他正在修订巨著《突厥集史》,讲课常常论及突厥与唐朝的关系。仲勉先生是顺德人,乡音甚重,用粤语拼读“突厥”古名,沉浑浩渺,别有一番韵味。在他的熏陶下,我人在岭南,情系“漠北”竟想一探游牧民族历史之秘了。对那个体重“三百五十斤”的突厥、西胡混血儿安禄山,尤感兴趣。于是便玩起“童子戏”,写了几千字的短文,送请审阅。仲勉先生循循善诱,用毛笔批了两三百字,原件已散失无存,只记得其中有“理多于证”的评语,真是大发愚蒙,击中架空立说的要害。经过这番温和的“棒喝”,我似乎从此就较少异想天开了。在这位祖父辈的长者作古之后,我只能从他的传世之作中学突厥史了,却越来越感受到他功力之深、用心之细,以及那种罕见的爬梳史料的真本领。
岑仲勉先生(左五)与中山大学同事合影江滢河:您1957年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在世界史教研室讲授“世界中世纪史”,根据学科划分,这个领域是与隋唐史有一定距离的。您在教学之余,把自己的学术研究“自留地”选择在中外关系史,为什么有这样的考虑呢?蔡鸿生:大学毕业留校任教,定位于世界史教研室,从辅导到讲授“世界中世纪史”。为了教研结合,也发表过几篇有关西罗马帝国和拜占庭历史的论文,但毕竟是“二手货”,无原创性可言。循此下去,必将与“二老”的学术领域相去日远,于是我便探求一条“业余化”之路,试图用蕃胡研究来接轨。即使只是充当一名隋唐史的“票友”,也算是重圆自己学术“初恋”之梦了。19世纪末以来,国际考古学界相继在蒙古、中亚地区以及我国吐鲁番的大规模考古,粟特及突厥文书、碑刻等遗物纷纷出土,国际学界掀起了研究的热潮,逐步形成了粟特学及突厥学两门新学科,吸引了很多国际一流学者投入。寅恪先生和仲勉先生在这些学科的研究上卓有建树,如陈先生的《论唐高祖称臣于突厥事》《论唐代之蕃将与府兵》,岑仲勉先生的《西突厥史料补阙及考证》《突厥集史》上下册等,均成为该领域研究的必读著作。在这个方面,我们系既有学术传统,又有学术资源,我自己也有相近的知识结构,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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