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到底是柏拉图的傀儡,还是真实鲜活的人??
2024/4/1 不贰青年2

     本文介绍了苏格拉底基本的生平背景以及后人认识苏格拉底的两个主要来源——柏拉图与色诺芬,作者认为,要了解真实的苏格拉底,首先就必须对记录其言行事迹的资料进行辨析,区分作为柏拉图的傀儡的苏格拉底,以及真实的苏格拉底本身。

     充满活力的人与口技表演者的玩偶

     文 | (英)保罗·约翰逊

     时代精神是始终存在的。甚至在远古时代,强烈而又几乎相同的冲动就驱使着那些被无法跨越的空间鸿沟分隔的社会精英们前进。

     我们或许无法解释这些协同性,但我们可以按照有益的方式去研究它们。

     两千五百年前,即公元前5世纪,在三个发达的地区(在那里已经存在读写能力,但这种能力仍然处于它的初级阶段)出现了三个出类拔萃的个体,他们彼此之间形成了共鸣:他们都坚持认为,他们的文明与周围的野蛮状态之间的区别,必定是通过系统的道德教育而有所加强的。

     孔子(他的名字的拉丁语形式为Kung Fu-tzu,它的意思是姓孔的哲学家)出生于公元前551年的中国山东,逝世于公元前479年,他去世时的年龄是73岁。

     他来自一个贫穷却受人尊敬的贵族家庭,他的第76代后裔如今仍然生活在这个地区。

     他曾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在他还是一个学童的时候,他就已经持有这样一种打算,即让他的整个人生都专注于道德与文化的社会转变,而这种转变是通过一种新型的教育来实现的。

     这种教育所强调的完全是中国学术的精华,其建立于以下这六种技艺的基础之上:礼、书、数、乐,以及与射、御有关的身体技能。

     孔子的学生记录下了他的这个说法:“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孔子的观点被他的学生记录于一本被称为《论语》的论著之中,他认为,教育是一切事物的关键:一个人应当深深地沉浸于学习之中,以至于忘记了饮食;应当充满快乐地学习,以至于忽视了所有实际的烦恼;应当忙于获取知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进入老年。

     教育既是文明借以呼吸和生存的进程,也是那些有幸享有文明的人的心灵和身体借以呼吸和生存的进程。

    

     公元前458年,希伯来祭司与文士以斯拉从巴比伦回到耶路撒冷。

     他是在孔子六十岁以后出生的,他是在波斯被放逐的犹太人社会团体中最重要的知识分子。

     他随身携带的是摩西五经的一个经过编辑的新抄录版本,《托拉》或犹太教圣经的前五卷,基督徒将之称为旧约圣经。

     “托拉”(Torah)这个词语的意思是“律法”,但它最初的意思是指令、教诲与引导(在以斯拉的时代里肯定也是这样的意思)。

     以斯拉将《托拉》当作犹太人在遭受了被放逐的混乱之后,在应许之地重建犹太社团的基础。

     它成为以斯拉的教学手册,因为他的余生恰逢历史上罕见的一次时机,教育在那时被用作在道德、政治、经济与社交上改革整个社会的手段。

     当以斯拉开始承担他的使命时,苏格拉底才十二岁。

     孔子逝世之后的第九年,苏格拉底出生于公元前470年的雅典,雅典在那时候是一个民主的城邦。

     以斯拉是祭司阶层的统治精英,撒督的直系后裔,在希伯来的历史中被公认为大祭司,是一个典型的掌权者,孔子是一个熟悉王室阶层的贵族和文官,而苏格拉底则是中产阶级。

     苏格拉底的父亲是一个石匠和石雕师,他的母亲(据苏格拉底所说)是一个助产妇。

     由于苏格拉底拥有强大的智慧,由于苏格拉底运用智慧的方式(这发挥了更大的作用),他设法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属于任何阶层的人,他是历史上第一个不属于任何阶层的人。

     尽管存在这些背景上的差异,但这三个人都具备着对教育的激情,他们都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教育。

     对这三个人来说,教育需要人们学习在他们的社会中最有价值的一切。但除了知识,教育是一种获取导向美好生活的美德或能力的过程。

     苏格拉底进一步确信,教育让人们成为有德之人,无疑是一条通向幸福的道路。

     就我们所知,他是第一个深刻思考“什么让人变得幸福”与“如何才能获取这种福祉”的先知。

    

     这样一个人非常值得了解,两千五百年以来,所有国家在智识上有进取心的博学者都试图去了解他。

     在一个肤浅的层面上去了解苏格拉底,这并不难。

     苏格拉底是一个典型的哲学家,智慧的探求者与传达者。

     但人们越深刻地从这个人的表面穿透到他的本质,苏格拉底就变得越难以理解。

     苏格拉底没有写过任何东西,孔子也是如此。

     但有诸多学者专注地聆听孔子的教诲,这些学者随后合作制成了一部关于孔子教诲的精确文字记录(这就类似于20世纪的维特根斯坦的那些学生,维特根斯坦是另一位成文作品不多的哲学家,他的学生则试图回忆并记录他在一生中说过的每一句话),而苏格拉底拥有的是一种相当不同的经历。

     两位非凡人士亲自陪伴着他,并试图用文字让他名垂千古。

     色诺芬是一位乡绅、一个旅行冒险家和一名将军,受益于他尊敬的苏格拉底,他成为哲学的业余研究者。

     色诺芬热爱写作,恰如无数代学生都知道的那样,色诺芬令人钦佩地写出了一种拥有纯粹形式的适合教学的古希腊语。

     他撰写的《长征记》是从古代传给我们的一部描述军事经历的最佳论著,他的众多其他作品,包括了在古典资料文献中最全面的御马指南以及论述如何运用骑兵的姊妹篇。

     色诺芬还创作了他的《回忆录》,他逐字逐句地记述了一次苏格拉底在其中成为最重要宾客的晚宴。

     所有这一切都是有价值的,但人们不得不说的是,色诺芬从来没有理解苏格拉底心智的全部力量,因而也就无法再现苏格拉底心智的力量,以及它与坚强、敏锐和轻快的独特的结合。

     倘若色诺芬是我们了解苏格拉底的仅有权威,那我们就永远不会得知,应当将苏格拉底尊奉为作为专业学科的哲学的创建者。

    

     我们的主要资源来自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柏拉图通过他作为作家与思想家的全部惊人能力,试图让苏格拉底的工作成果永存不朽。

     柏拉图是一个天才,这既让我们感到无限的欣喜,又是我们的不幸。

     柏拉图受教于苏格拉底,这是柏拉图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事件,在他的老师去世之后,柏拉图在他的余生中花费了大量时间来记录苏格拉底在一系列的对话或交谈中讲述的话语。

     超过二十篇对话录得以幸存下来,还有两篇配套的文献:一字不差的苏格拉底在面对决定他生死的审判时所做的辩护,以及苏格拉底在被执行死刑前的最后几个小时的言行记录。

     这两份文献再加上早期的对话,是对苏格拉底这个人,这个影响深远的历史先知的真实记录。

     然而,柏拉图不仅仅是一位天才,而且还是一位特殊的天才。

     他是一个学院的导师。事实上,他恰恰是第一个学院的导师,因为在苏格拉底去世之后,柏拉图在雅典的城郊公园中建立了一个研究场所—我们或许会称之为“智囊团”—它被称为“阿加德米学园”(Academy),“学院”的英文名称(academy)就是由柏拉图建立的学园名而来的。

     它是最早的大学,它的一位了不起的校友是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在他17岁时来到了柏拉图的课堂之上,他成为整个西方哲学所依赖的三足鼎立的大师中的第三位。

     亚里士多德又在雅典创建了他自己的大学—吕克昂(Lyceum),它成为柏拉图学园的同伴与对手。

     因此,学院生活的那种拥有竞争性敌意的特有模式,在公元前4世纪末就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确立。

    

     在撰写关于苏格拉底之死的记录与他自己的早期对话录时,柏拉图仍然是足够清白的,他仍然相当着迷于苏格拉底的思想与方法,并以精确的方式再现了这种思想与方法。

     它们构成了一种关于苏格拉底的值得信赖的记录,表明了苏格拉底对运用我们的心智来把握真理的最佳途径做出的巨大而又至关重要的贡献。

     但当柏拉图开始在学园中扮演他的新角色时,当导师的服饰、象征性的方帽长袍舒适地披戴在他的头上和肩上时,他就经历了一次转变。

     在他作为第一位学者的角色中,他添加或叠加了“第一位知识分子”这个互补的角色,我在此所说的“知识分子”,指的是某些认为理念比人更重要的人。

     作为一位知识分子,柏拉图开始阐述他自己的理念。

     作为一个学者,他迅速将这些理念融入一个体系之中。

     作为一名教师,他不仅用苏格拉底来传播他的理念,而且还用苏格拉底来让这些理念永存。

     在他的早期作品中,柏拉图将苏格拉底描述为一个充满活力、栩栩如生、热爱思考的人,一个真实的人。

     但随着柏拉图理念的成形,柏拉图就需要宣传,可悲的苏格拉底,他现实的死亡令柏拉图感到如此悲痛,柏拉图却第二次杀死了苏格拉底,以至于苏格拉底完全变成了一个木头人,一个口技表演者的玩偶,他说出的并不是他自己的哲学,而是柏拉图的哲学。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柏拉图认为,传播他自己的理念,要远比将苏格拉底保持为一个完整的历史人物重要。

     在柏拉图看来,将苏格拉底当作一个能言善辩的玩偶,是实现这种哲学传播的最简单途径。

     因此,将一个充满活力、基于史实的思想家转变为一个会说话却没有头脑的玩偶,这种行为是谋杀和以类似恶魔的方式对这个著名智者的占用—而在柏拉图的眼中,这成为一种积极的美德。

     这仅仅是对这个在思想史上最不择手段的行为之一的宽厚描述方式。

     因此,尽管柏拉图无疑是出于好意,但他创造了一个类似人造怪物弗兰肯斯坦那样的哲学家。

     这对我们理解苏格拉底特别有害的地方在于,在柏拉图的作品中,划分真实的苏格拉底与那个怪物的界线并不清晰。

     人们为此争辩了数个世纪,但没有得出任何可以被普遍接受的结果,正如我在本书的描述中所做的那样,任何撰写这个主题的人都必须自己做出决断。

    

     幸运的是,我们拥有独立于柏拉图和色诺芬的其他资料来源,它们给予了我们一些关于苏格拉底的信息。

     他的同时代人,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他似乎是苏格拉底的一个朋友,但在演艺圈中还存在友谊这样的东西吗?)撰写了一部对苏格拉底具有粗暴敌意的戏剧《云》。

     第欧根尼·拉尔修在七百年之后撰写了对苏格拉底的描述,但我们已经丢失了他使用的资料来源。

     从西塞罗和塞涅卡、普鲁塔克和琉善到圣奥古斯丁和德尔图良(以及许多其他人)等众多古典作家与中世纪早期作家的作品中,就存在着诸多有关苏格拉底的逸闻、概要、语录与信息片段,这些作家可以使用的图书馆在黑暗时代就完全被摧毁了。

     这些零碎的描述有助于我们充实或修正柏拉图与色诺芬提供的初始材料。

     但我们不得不始终牢记的是,古典时期的作家,尤其是后古典时期的作家对真相的轻视,即便他们设法坦诚,也仍惯于做出不准确的描述,他们缺乏公正,缺乏史实性,缺乏合理性,甚至人们会觉得他们缺乏常识,这些书籍是以草率的方式撰写、复制与保存的。

     在正式的抄本或书籍出现之前,文字是写在约33英尺(10米)长的纸草卷轴之上的。

     一个卷轴或许包含了修昔底德的一本书或荷马的两本书。但对此没有任何规则限制,抄书员是为其他抄书员书写的,而不是为读者书写的(他们在每个时期与每个地区都坚决成立了工会)。

     他们并没有试图遵守关于每行应当有几个字母,每栏应当有几行的明确规定。既不存在标点符号和大写字母,在诸多词语之间也不存在固定的间距,在一行文字下面的短短一划(它被称为paragraphos10)是对主题变更、暂停或戏剧和对话中的说话者变化(这对柏拉图涉及苏格拉底的文本来说极为重要)的仅有标示,令人恼火的是,这种做法几乎不曾给出说话者的名字。

     所有这些要素与许多其他草率的习惯增加了大量手工复制不可避免的文本错误,由于手稿的链条延续了数个世纪乃至一千年之久,就不可能存在一个没有遭到破坏的文本。

     从文艺复兴到我们自己的这个时代,数代学者的首要任务就一直是产生优质的文本。

     即便如此,我们也无法绝对保证,我们读到的苏格拉底语录,就是柏拉图在两千四百五十年前所记录下来的文本。

     所有这一切都导致了这些手稿的整体损失或部分损失。

     在苏格拉底之前的时代里,没有一个思考宇宙及其居民的人足够幸运地让他们的结论留存下来。

     前苏格拉底时期的哲学家的作品,正如人们对它们的称谓,在很大程度上确实就是断片。

     尽管如此,我们都知道,苏格拉底本身是这样一个人和这样一个思想家,他极其真实,充满活力,而且令人愉快。让我们去结识他吧!

     BOOK

     推荐图书

    

    

     《苏格拉底:我们的同时代人》(英)保罗·约翰逊 著;郝苑 译广西师大出版社 2023年9月

     他貌不惊人、衣着朴素,常常光脚漫步在雅典的大街上;他教导人们独立思考,他充满智慧,却声称自己一无所知;他生于雅典、深爱雅典,曾为雅典而战,却遭到雅典人的不公正审判,最终以一杯毒酒结束生命。他是“哲学的化身”苏格拉底。

     这是一部短小精悍又精彩纷呈的传记,它记叙了苏格拉底充满传奇色彩的生命历程,探讨苏格拉底的主要思想,同时全方位描绘了与苏格拉底交往的人们以及雅典的城市生活图景,展现雅典这座苏格拉底挚爱之城的纷争与衰落。书中叙事简洁清晰,跳出了柏拉图的叙事围城,还原历史上真实的苏格拉底,描绘出我们这一代人的苏格拉底、每个人心中的苏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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