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浅表生与深度生
2023/2/14 8:36:31 在学术界谋生存

     北欧不少大学要求青年教师参加一学期的教学培训，是真的一学期的工作量，不是几天就可以上完的短期培训。

     教学培训也不仅是上课，还有很多作业，让我重新体验了一把截止日期前加班加点赶作业的恐惧。比如最开始的时候有一项作业是阅读一篇论文并回答问题。这篇论文说以前的大学里都是那些认真求学的deeplearner(以一名叫Susan的学生为代表)，但随着高等教育的普及，如今的大学里充满了以毕业拿文凭为诉求的surfacelearner(以一名叫Robert的学生为代表)，很多老教授甚至觉得Robert这样的学生根本不应该读大学。但不管怎么说，现实就是如今的大学里有很多Robert，Susan反而成了少数。那怎么办呢？(John Biggs. 1999. What the Student Does: Teachingfor Enhanced Learning, Higher Education Research & Development, Vol.18, No. 1, pp. 57–75.)作业要求是总结文章观点，记下阅读过程中感到惊讶的地方，并思考这篇文章和自己教学的关系，然后把回答提交到课程网站的讨论版上。

     我开始也觉得有点傻，毕竟我们成天跟论文打交道，既不需要人监督读论文，也不需要学习怎么读论文。但随着课程的深入，我开始理解这项作业也是让我们换位思考，从学生的角度思考怎么读论文。实际上，如果只要求学生读论文，不要求写反馈，那么很可能第一，老师也不知道学生读明白了什么，第二，学生也不知道自己读明白了什么，毕竟写下来本身就是一个思考的过程。教学培训还有一项作业是访谈一名本科生。我访谈的这名本科生就认为，老师应该要求大家把读论文时的总结和感想写在课程网站的讨论版上，这样对学生本人，班上其他同学，以及老师都有好处。

     后来上课的时候，我们着重讨论了作为大学老师是不是应该偏重Robert的诉求，这对于Susan会不会不公平。这让我想起了多年前在维也纳时的一次对话。那时我也需要上教学培训，也读了这篇经典论文，也请教了老师这个困惑。老师说，因为你能读到博士，能在大学工作，肯定就是deeplearner了，所以你能理解Susan。但换个角度想，你真的一直是Susan吗？你从小到大学过那么多东西，是不是每门课上都是Susan呢？我说不是的，我小学的时候不喜欢体育课，老是不及格，后来就自暴自弃了。本科的时候，有些公共课我在摸鱼，还有一些专业课，其实也没怎么学明白，还是努力了也学不明白那种。但本科毕业以后，我基本就不用上不擅长的课了，就一直是Susan了，忘了那种做Robert的感觉。当时老师说，要多想想自己做Robert的感觉。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一课。

     教学培训还有一节是关于小班教学的，类似我们说的研讨课(seminar)或导修课(tutorial)。既然是教学培训，这个课也上得充满“教学法”的气息。课前首先需要自学一些基本内容，然后按照模板填写某节课自己和学生分别在课前、课中、课后做了什么，再采访一位资深同事，请教这位同事在课前、课中、课后和学生分别做了什么，然后把自己和同事的回答提交到课程网站的讨论版上，供他人阅读。上课当天老师略微讲了一点，然后大家随机分组，分享自己是怎么上课的，同事是怎么上课的。接下来回到自己的固定学习小组继续讨论，尤其是怎么协调课前、课后的学习活动和课堂教学。最后写下自己的心得。这个过程中我当然学到了一些技巧，比如在填写自己的教课情况时，我发现自己并不要求学生课后做什么，这是个漏洞；在对同事的访谈中，我知道课堂活动其实可以让学生到教室外面去，20分钟后再回来；在分组讨论的过程中，我知道课前可以要求学生写如果有机会向作者提问，会问什么问题，然后课堂上让大家思考如果自己是作者，会怎么回答这些问题。这些技巧当然是有用的，但我觉得更有用的是本身这个设计，让我们在参加教学培训的过程中体验怎么上好小班教学，尤其是怎么实现课前-课中-课后活动的协调。

     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们要向固定学习小组报告自己设计的一项教学活动，然后其他组员发掘我们在教学中的闪光点。她们通过对我一学期的观察和我设计的活动总结出了我的核心教学风格，而这个风格是我之前从未明确意识到的，但我听完以后就知道这是准确的概括。我们也需要回答，自己还有哪些其他组员没有发现的闪光点，她们为什么没有发现，如何证明这确实是自己的闪光点。这个问题我当场没答上来，但回家以后想到了答案。也就是想到答案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所谓的teachingphilosophy是什么。之前申请工作的时候也准备过类似的材料，但一直到快要上完这门教学培训的时候，我才真正了解了自己的教学理念，以及怎么证明这确实是自己的教学理念。课程评估的时候大家也说到，作为青椒我们真的很忙的，要抽时间做这么多作业，还要来上这么多课是很不容易的。但既然是强制要求，那么就争取从这个教学培训中吸收到最多的东西吧。【管玥，2011年本科毕业于南京大学，2017年博士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其后在维也纳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2021年起任教于丹麦奥胡斯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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